第二天上午,褚俏和咪咪在褚俏的办公室大吵一顿。零露和公司员工在办公室外看着里面争执的两个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
“咪咪,座谈会就是走个过场、聚个人气,有那么难以接受吗?”褚俏耐心地作着咪咪的思想工作。
咪咪只是低头不语。
“你还记得吧?以前萧萧那儿有个男画家画展开幕式办的一个座谈会,当时不是挺热闹的吗?”
“褚俏,我当然记得那个男画家在开幕式那天办的那个座谈会,我还记得当时你、我还有……”想到克里斯汀,咪咪闭
嘴看了一眼窗外的零露,“我们三个人当时观点是一致的,我们都认为那个人的想法是错误的,他的做法也是可笑的。”
“咪咪,我到现在也觉得他的想法是错误的,可是他的做法还是值得借鉴的。现场是有点可笑,可后来媒体上的新闻可一点都看不出来。”
“哪里值得借鉴?一个我在二十多岁就瞧不上的人,你让我在三十岁时去学他?”咪咪轻笑着摇摇头。
“咪咪,在开幕式那天搞个座谈会只是为了造势,我让你配合背一下流程和提问也是为了到时候不出错,你怎么这么大的反应?”褚俏是真的不理解。
“我就是觉得太假了——我只是个画画的,要搁从前这个职业的功能也就是个照相机,我呢,顶多算是个有些想法的照相机。”
褚俏挑眉看着咪咪,你们这些画画的,一个比一个个色。尤其是你这种有点想法的画画的!还自称是照相机呢,照相机有你这么难搞吗?可说出口的话却是:
“我可不同意你的观点,咪咪,你也太妄自菲薄了吧?照相机和画家之间差别还是挺大的,呵呵。再说了,你这么说可是贬低了一大批人啊!”
“也许别人是,我不是。又或者我们对画家的定义不同,我画画是为什么你还不知道吗?不过是一种情感的宣泄、内心的逃避,和善男信女去信佛也没什么区别。”
褚俏既吃惊又发愁地看着咪咪:“胡说八道!不过是让你配合、背一下策划部写的一些提问,你都东扯西扯些什么!”
“我实在是张不开那个口!褚俏!你自己看看这都写了些什么,”咪咪拿起一个本子,大声念道:“我身在澳大利亚、画着澳洲的风景,心里装的都是祖国的山山水水;我虽然用的是西方的绘画方式,但骨子里都是东方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我的绘画是用一种具象的表现方法诠释出一种抽象的绘画解读……褚俏,这写的都什么玩意儿!”
“现在不都这样吗?我们这个还算好的呢,”褚俏有些讪讪地说:“你还没看现代派画展呢,你更搞不懂他们,虽然满篇都是中国字,但真心看不懂说的是什么!”
“褚俏,我昨天看了两个老电影,《戴手铐的旅客》和《牧马人》,你看过吗?”咪咪扔下手里的本子说。
“没有。”褚俏茫然地摇头。心里说,咪咪你看了两个老电影和我们今天讨论的话题有特么什么关系!
“那我建议你看看,看完你就会发现我们现在这个时代有多浮躁、有多假!”
我真是有病啊,昨天下午给你放假!褚俏后悔地想。再个色的画家只要有利益的要求,最后都能达到一致——闹来闹去,不就是利益上谁多谁少的博弈么!最难搞的就是咪咪这种无欲无求的人,她是因为真心不想才不愿意配合,褚俏耐着性子继续说:
“咪咪,在商言商,你也得理解理解我。我们投入这么多是为了什么,肯定不是为了作慈善,我们要挣钱!只有挣了钱才是成功!”
“呵呵,挣钱、挣钱,这几天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看来,是我落伍了……”咪咪沉默了一会儿,满脸悲哀地说:“褚俏,我如果真照着你的那个东西背下来、去办那个所谓的座谈会,那我就成了一个小丑,而且还是个被扒光了衣服、没法遮羞的小丑……”
咪咪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地不真实,虚幻到让她再一次觉得画画不过是个附庸风雅的消遣。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逃走。
“褚俏,你不是坚持认为我是个画家吗?那能不能就请你给我留点画家的尊严呢?”
咪咪说完推门走出了办公室。
“敏感脆弱、神经质,这特么不就是画家的标配吗?”褚俏看着咪咪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头嘟囔。
咪咪和零露再次来到那片杨树林。零露也很喜欢这里,她从轮椅里站起来,慢慢地走在林间。林子里白杨树并不很密,地上都是松软的土壤和落叶,咪咪甚至想可能的话可以每天都陪姐姐来这里散会儿步。看着零露走来走去,她突发奇想,坐进了姐姐的轮椅。
坐在轮椅里,立即感觉自己矮了一大截,视线低了很多。咪咪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孩子的视角,看什么都需要仰起头来看,原来这就是姐姐一直以来的感受啊!孩子的视线、成年人的心态,这种感觉不怎么好受。零露看咪咪坐进轮椅,也觉得好玩,她走近了问:
“感觉怎么样?”
“不舒服。”咪咪摇摇头说,“低人一等、时时仰视的感觉可不好受。”
零露笑着牵起咪咪的手,咪咪马上接着说:“但是姐姐,我愿意永远仰视你!”
“贫
嘴!”零露笑着弹了一下咪咪的脑门。
咪咪站起来,牵着零露的手在林间散步。
“是不是应该给褚俏打个电话,你们好好沟通一下?”走了一会儿零露试探着问咪咪。
“姐姐,先别提她了,我保证这两天她也都不愿意再见到我了。”咪咪笑着摇头,说:“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吵吗?”
“听到一些——那个墙不怎么隔音。”
“那你多少能理解我吧?我没法照她说的做。”
“可褚俏也说了,她做这些不是为了做慈善,你不按她说的做,会给她带来损失吧。”
“我按她说的做,我失去的更多。”
“你失去什么?”
“我会失去画画的乐趣和热情。”
此时的褚俏在办公室突然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她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咪咪又在哪儿犯矫情呢?”
咪咪停在一棵白杨树前,用手指描摹枝干上一只流露出轻蔑神情的“眼睛”说:“我就是个画画的,如果有人看了觉得还行,我很高兴,如果还肯出钱买,那我很感激。其他多余的事,我不想做也做不来。”
零露看着咪咪,看着她孩子气地描摹树上的“眼睛”,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在纸上胡
乱画画的样子。咪咪却转过身,开始用手指在零露脸上描摹她的五官,零露索性闭上眼睛任由咪咪胡画。咪咪轻柔地抚过零露的眉毛、眼窝、鼻梁……
“做假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也需要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姐姐,我告诉你一件事……别!你别睁眼!我看着你眼睛,说不出口。”
零露只好继续闭上眼睛。
“姐姐,你还记得我在去北京之前,在一个酒楼打工的经历吗……”
咪咪把她在酒楼刻假章的事告诉了零露,咪咪讲完事情的经过,轻轻吻上零露的唇说:“姐姐,我也知道我不对,所以高考完我没有再回去接着干——没法面对那些人。”
零露睁开眼,看着近在眼前的咪咪,说:“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咪咪的眼睛立刻躲闪起来,零露捧着咪咪的脸颊,说:“咪咪,你早就长大了,你得自己对自己做的事负责了。我没资格评价你的对错,你不是已经受到良心的谴责了吗?我作了十多年的医生,认真惯了、严谨惯了,但是我也得承认,对错只是在一个相对的区间内。”
零露松开咪咪,仰头看着天空,“人类太渺小了,终其一生也不过几十年,想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间明辨是非太痴心妄想了,我们只能是在接近真相的路上,不断地否定、更新,尽量去探索真相。”
“姐姐,我觉得你也有点变了,变得有点消极,有点……”有点悲观了,咪咪说不出口。
“咪咪,我也和你说个秘密吧……在去北京参加你的毕业典礼之前,我……我想过自杀。”
咪咪倒吸一口凉气,她紧紧握住零露的手,说不出一句话。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也让自己失望了。我远没有自己希望的那样坚强。”
你不是让我失望了,你是吓到我了。咪咪惊恐得还是不敢出声。
“太艰难了。我是医生,我知道对一种病症毫无办法的绝望与无力,我看得太清楚,所以做不到一般病人那样乐观。我也知道不可逆病症的结果,器官会一点点衰竭、直到丧失机能死掉。”
“遗书都写了,一份给妈妈、一份给你……可是我太想念你了,我受不了不见你一面就死……”
咪咪已经呼吸急促,她紧张地开始颤抖,仿佛零露说的正发生在此刻。
“我坚持着,把身体调整到最好,我对自己说,见你一面就好,见你一面就再无遗憾。可是一见了你,却又有了牵挂。咪咪,你不知道你当时有多耀眼!尤其是在看你的服装秀时,最后你和萧萧、褚俏一起出场,身着便服的你甚至比旁边衣着华丽的那两个人还要光芒四
射!咪咪,我知道我爱你!你就像磁石一样牢牢地吸引着我……”
这是咪咪第一次听到姐姐对自己如此大胆热烈的表白,刚刚听到她说自杀说遗书时就被惊得呼吸困难了,紧接着又是那样激情热烈的表白,咪咪瞬间像是经历了冰火两重天的冰冻和炙烤,她脆弱的胸肺就像是被大石头砸过一般、一阵钝痛,咪咪摁着胸口、急喘着难受地把头抵在零露的肩窝。
零露听着咪咪胸口传来熟悉的哮鸣声,惊慌地顺抚着她的后背,小声唤着:“咪咪,怎么了?咪咪,你的药呢?”
咪咪喘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药、没……带,好久……没……犯……”
“嘘——好了,我知道了,别再说话,深呼吸!”
咪咪感觉到零露开始摇晃,赶忙移开身体的重量。她靠在一棵树上,尽量做着深呼吸。零露顾不上自己的腿疼,她扶着咪咪慢慢坐下,自己坐在咪咪身边。
“打开胸,伸平肩膀,深呼吸,好,就这样。”
咪咪靠着树干坐在地上,急喘缓了一些,可还是呼吸急促伴着胸腔内的哮鸣音。零露低头想了一会儿,说:
“今晚回酒店,还想画画吗?”
咪咪看着零露,有点纳闷地点点头。
“那我给你作模特好吗?”零露继续说。
咪咪眼睛一亮,重重地点点头。
“那你想要我作哪种模特?”零露问。
嗯?!咪咪瞪大眼睛看着姐姐,她审视片刻,拉过零露的手想在手上写字,零露甩开说:“我要听你说出来。”
咪咪脸一红,还是点点头,她冲零露作了一个OK的手势,开始慢慢平缓【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⒐⒐⒍⒐xs.com】自己的呼吸。过了一阵,咪咪凑到零露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零露笑着不回答。
“行吗?”咪咪追问。
“咪咪,你没发现吗?你不喘了!”零露笑着说。
“啊?”
“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咪咪。”
“哦,可、可是,我现在又喘不上气了。”咪咪拉着零露的手,来回摇晃。
“咪咪,别在一个专业医生面前装病!” 零露笑着甩掉咪咪的手。
哎!爱上一个医生真是苦恼啊!
“我们必须赶快去药店买药,这个办法只能暂时救急,再喘可就麻烦了。”
咪咪不情不愿地和零露去药店买了药,并且在零露的一再坚持下直接回了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