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里，零露靠在床上。咪咪给零露按摩膝盖和双腿，今天自己坐在轮椅上才感觉到极度的不舒服。除了视觉上“低人一等”的不适感，对于腿部有知觉的人来说还有双腿的酸痛，从胯关节一直痛到膝盖、痛到脚踝。想到姐姐无论是站是坐都始终伴随着疼痛，咪咪就心疼得厉害。
咪咪早已经知道，股骨头坏死伴随的一个体征就是下肢畏寒。现在刚刚进入秋季，零露的双膝就一片冰凉，不得不随时盖着咪咪从澳洲带回的那条小羊毛毯。咪咪先是用热毛巾给零露作了热敷，待双腿稍微有了一些温度，才开始按摩。
“好了，咪咪。别按了，你也才刚恢复了。”零露摁住咪咪的手说。
“我早没事了。”咪咪移开零露的手，继续按摩，“我刚才就是被你吓得！”
“不，也不全是吓得——幸福来得太突然，第一次听你正式表白就差点挂了……真是丢人！”咪咪自嘲地笑笑。
零露看咪咪不甘心地撅着
嘴，心里好笑。
“姐姐，我们已经约好了，以后的路要相互扶持、能走多远走多远，要一直走下去……以前的事我原谅你了，以后可不许再那么做了。”咪咪尽量平静地说。
零露低下头，不再说话。咪咪把零露的两条腿屈起，开始揉她的小腿肚。
“不高兴了？”零露看咪咪一直不说话，小声问。
“没有。我在想你每周一次的治疗还有几天就到了，我想早点回家，别耽误了你的治疗。”咪咪边揉边说。
零露的心里一热，说：“我的治疗晚几天也没有关系，你的画展更重要，你还是要和褚俏好好沟通一下。”
咪咪嗤笑出声：“姐姐，你也太小瞧褚俏了。作为一个文化公司的头儿，什么样的突发状况她没遇到过？多少难缠的所谓艺术家她没打过交道？放心吧，她早就有备用方案了。”
“再说了，”咪咪轻轻趴在零露的双膝上，“我的画展并没那么重要。只要我还在继续往前走，过去的就都已经成为过去时了。”
看着咪咪趴在自己膝头，又
黑又亮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自己，零露禁不住心弦一颤。
“过来，咪咪。”零露伸开双臂。
咪咪莞尔一笑，扑进零露怀里。
“姐姐，之前你的表白还没说完呢，我哮喘就犯了……现在我药都备好了，来吧，继续说、再多说点，我受得了!”
接下来的国庆节，考虑到城里一定会人山人海、到处堵车。咪咪特意带零露提前去了昌平的温泉度假村，连日的奔波让零露的腿也有些超负荷工作，泡泡温泉也能缓解一些疼痛。两人在度假村连呆了两天，也算是圆了咪咪心底想要和姐姐共度蜜月的痴梦。
10月3日，咪咪的画展开幕式。
看着门口立着“旅澳女画家、游子归国展”的牌子，咪咪觉得有点心虚，褚俏终究还是用了这几个字。在牌子的周围摆着几个祝贺的花篮，褚俏找来北京画院的一个什么负责人致开幕辞，咪咪背着双肩包头戴棒球帽，一身游客装扮远远地看着。从讲话中得知这个人是褚俏和咪咪的校友，是高她们好几届的美院师兄。
开幕致辞结束，褚俏接过话筒介绍说，画家本人是一个极其内敛低调的艺术家，她非常不适应这样热闹的场合，已经躲到南方下乡采风去了……
咪咪俯下身子、凑到零露耳边说：“姐姐，我说什么来着，褚俏她有应对的办法。”真行啊！自己不露面都能被褚俏包装成是内敛低调。
褚俏讲话间，视线扫过咪咪，但是她像不认识般，视而不见转向别处。
“褚俏她不会真生你气了吧？”零露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儿，她这是彻底给我一天的自由。”咪咪说。
入口处设了一个小型的开幕酒会和签到处，都是圈子里所谓的画家和褚俏公司里的员工，展厅中央是个大屏幕，循环播放着小周为咪咪拍摄的视频简历。咪咪好久没看画展了，不知道现在的画展开幕式都这么繁复。她在外面等得不耐烦，推着零露从边上直接进了画廊，几个工作人员认出了她，但是看看咪咪的装扮、再看看褚俏的脸色和神情，都没敢和咪咪打招呼。
展厅里空荡荡的还没有人，自从两天前咪咪和褚俏争执过后，她就没有再露过面。咪咪推着零露慢慢地看着，心里暗自赞叹褚俏布展的专业度，她没想到褚俏把作品搭配布置地很合理，视觉上有张有弛、距离适中、灯光打得也很舒服。在为数不多的几幅大画前的远处，还贴心地放置了长凳，方便观众远距离长久地观看。
咪咪把所有的画儿都看了一遍，竟然对自己的作品生出一些陌生感，不得不感叹包装的力量。她找了一个偏僻点的长凳坐下，零露好像没看够似的，从轮椅上站起，慢慢地踱着步一幅画一幅画长久地看着。开幕酒会结束，入口处渐渐冷清，展厅里的人却多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褚俏坐在了咪咪旁边，只是和她反着方向。
“我自己画展的开幕典礼为什么不能来！这要是我的葬礼，我出现确实是不太合适。”咪咪小声说。
“少臭贫！你不是不愿意配合我策划的开幕式吗？”
“我拒绝的是你那个胡搞的提问环节，你别偷换概念。”
变得伶牙俐齿的咪咪，让褚俏一时还真有点吃不消，她的气势一下子矮了下来。
“刚才来了不少圈子里的人，你应该认识一下的。”
“画家不是也应该适当保持一些神秘感吗？”咪咪敷衍地说，她根本就不想进那个所谓的圈子。
“嗯，也有道理——还以为你真是一只呆猫呢！”咪咪没想到褚俏把自己的应付当真了，她看着褚俏有点想乐。
看着笑眯眯看着自己的咪咪，褚俏心情立即大好，她旋转180度，并肩坐到咪咪身边，说：“除了你不打算卖的那几幅画、我标明已被定购，其它画儿的报价我都发你邮箱了。你定的那个底线太低了，咪咪，你……最近是不是缺钱？姐姐的病是不是挺费钱的？”
咪咪看着面前的画不出声。
“说话呀！不信任我？”褚俏有点急了。
“我80幅画都押你这儿了，这是不信任吗？”咪咪瞥她一眼，“姐姐的病不是钱的问题——如果钱能解决，那我就是夜以继日地画，也要挣够治病的钱……是我自己，回国三个月了，还没找到工作，姐姐她也不想看我整天围着她转。”
“咪咪！凭你的学历和经历找不到工作？”褚俏一脸的难以置信。
“可选择的范围不大，我不能出差、不愿加班、不想坐班。”
呵呵，您这样是找不到工作，褚俏发愁地看着咪咪。
“下午我就回去了。”
“干嘛这么急？”
“姐姐每周一次的治疗，我不想耽误。”
褚俏看出来了，咪咪现在除了担心零露的身体，别的什么心思都没有。
零露看完所有的画，疲惫地坐回到轮椅里。咪咪把轮椅拉到自己跟前，轻轻揉着零露的膝盖。
“站久了比走还累，干嘛非要站着看！”咪咪小声埋怨。
“坐轮椅看视线太低。”零露说。
旁边的褚俏看着两人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悄悄地起身离开。
“咪咪，你的画展很棒！我真的很为你骄傲！”零露小声说。
咪咪抬头微微一笑，低头继续揉腿。时过境迁，经历了三年孤独岁月的洗涤和爱人生命倒计时的重创，咪咪现在的心境一片苍凉，她连“我的成绩都属于你”那样的话也再无法说出口，一切都将是过眼云烟，她早已看透了。
尽管咪咪和褚俏说不必送，可是褚俏还是坚持把她们送到了机场。
“都说不用送了。”在候机厅入口处，咪咪对褚俏说。
“我不是送你，就让我送姐姐……一程吧。”褚俏凑近咪咪小声说。
咪咪不再说话。
“等画展结束后，你的画儿我会好好保管，放心吧。已经有几个画商表示有兴趣，后续事宜公司都会跟进的。”
“谢谢！”咪咪点点头。
“这个给你，”褚俏从包里掏出一张DVD碟说：“这是小周给你拍的所有未剪辑的视频，包括开幕式那天，你去了，他也一直偷偷地跟在你后面拍了，里面有不少是你和姐姐两人在一起的片段。”
“……那他会不会？”咪咪有些紧张地问。
“不会！小周是自己人，他还是你的崇拜者，放心吧，他不会到处
乱说的。”
咪咪接过那张碟，小心地收进自己的包里。
&em（言情小说网：www.♋♋xs.cc）sp;飞机在家乡机场一落地，咪咪就感到一阵压抑，被小城桎梏的感觉再次包围着她。咪咪压下心底种种不适，推着零露出机场打车。
她们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10点，清宝知道妈妈和小姨要回来，坚持不肯上床睡觉。听到门锁响，清宝和叶母都从沙发上站起来，咪咪推着零露进屋的瞬间，清宝已经跑向门口，一下跳到咪咪的身上。咪咪一个不防备，直接被扑倒在门外。
“哎呦！”咪咪被清宝压在身下，当了她的肉垫。
“小姨，对不起！对不起！”压倒在咪咪身上的清宝赶忙爬起来扶地上的咪咪，她虽然才10岁，可是体型没随了妈妈的纤细，体重更是快赶上了咪咪。
咪咪揉着被撞疼的腰背，小声埋怨说：“清宝，你是想让我和你妈妈抢轮椅坐么！”
清宝扶着咪咪进屋坐进沙发，叶母和零露都问摔坏了没有，咪咪连忙摆摆手，她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一个扭蛋递给清宝，“给，礼物。”
清宝撕掉塑封，扭开一看是个招财猫，乐了：“小姨，你又把自己送给我了。”
咪咪扶额，这次还真是个意外，她也不知道扭蛋里面会是只猫。
“好了，快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上学。”零露说。咪咪和叶母道过晚安也自己回了卧室，一进房间就疼得趴卧在床上。零露跟进来，她掀起咪咪的衬衫，后背一片红肿还有脊柱上的两处擦伤。咪咪过于消瘦，背上没什么脂肪可以缓冲保护一下。
“明天肯定是一片青紫——清宝和你总是没大没小、不知轻重。”零露心疼地说。
咪咪不敢说那是因为你和伯母对她太严苛了，她只好说：“清宝除了该适当减减肥，没别的毛病……其实你和伯母以后可以对清宝宽松一些，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呢。”
“再宽松就更不成器了，咪咪，我刚遇到你的时候，你比清宝还小呢，可是比清宝强太多了！连妈妈都偷偷和我说过好几次，她说要是清宝有你小时候一半的机灵劲儿就好了。”
咪咪听得目瞪口呆，她抬起头问：“这、这何以见得呢？”
“清宝没有你对艺术的敏感度和对书籍的热爱，妈妈曾经试着教她临字帖，可清宝太不走心，学了几个月也没进步。家里到处都是画册和画，我的画和你的画，可清宝从没正眼瞧过，我甚至都没提过要她学画画……还有读书，小时候的你常常抱一本书坐在书柜边的小板凳上一看就是一天，可这种事从来没在清宝身上出现过。”零露找出紫药水，一边给咪咪的后背擦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
咪咪呼出口气用手支着脑袋，不知道该说什么。
零露擦好药、看药水干了，把咪咪的衬衫放下来侧身躺在了咪咪身边。
“所幸教清宝二胡的老师是个严厉的男老师，连吓带夸，清宝算是坚持学了一年。”
咪咪翻身坐起打算给零露按摩腿，又被零露摁了回去。
“歇会儿吧，后背不疼呀？”
咪咪也侧身躺下，面对面看着零露。
“你什么时候买的那个东西？”零露问。
“扭蛋？哦，逛电影博物馆时，看到有自动贩卖机在卖。”
“咪咪，你小的时候，我总觉得你缺少关爱、性格
阴郁极端，我和妈妈一直很担心你成年后会成为反社会型人格，没想到长大的你会这么……这么温暖，清宝的房间里都堆满了从小到大你给她买的礼物。”零露看着咪咪，语气温柔地说。
咪咪把头埋进零露颈间，发出一阵闷笑。
“因为我根本不缺爱！从小时候到现在，你给我的爱都快把我淹没了……还有伯母的爱。”
零露的脸有点红，她伸手揉着咪咪的头发。
“不过，也看跟谁。在某些人眼里，我一点也不温暖，不仅不温暖，还是个不懂得‘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的冷血白眼狼。”咪咪说得毫无感情，然后叹口气紧紧环抱住姐姐。
冷血就冷血吧，她说我什么都无所谓，姐姐，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零露当然知道咪咪指的是什么，她也紧紧抱住对方。咪咪在澳洲时发给她的邮件她常常看了一遍又一遍，熟到快背下来的程度。她无法去干涉，现在的结果只是缘于杨柳在咪咪年少成长时种下的因，以及到现在仍要强加给咪咪的强势。自己遇事一贯都能够冷静客观地分析对待，可是在咪咪与杨柳决裂的这件事上，她做不到冷静客观、她无条件地站在咪咪这边。
第二天一早，咪咪背着一脊背的青紫早起送清宝上学、陪零露去医院、一起买菜做饭，一切又归于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