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围绕股市的生死荣辱,水起风生。玩股被套离场如婴儿断奶,哪能说了就了,立马断得干干净净?藕断丝连的心理,始终指望政策救市,派来“解放大军”,将套牢者救出苦海,可又决不回头是岸。一有风吹草动,人气即可迅速激活。
眼下这与炒股完全两样的住宅拍卖,只因“半边”姓“股”,大凡知道有这得来容易,去得离奇的高尚住宅推出时,各路好手摩拳擦掌,往往有着“功夫在诗外”的浓厚兴趣。无论认识屈菲与否,股票能使咸鱼翻身,富婆殒命,司发达,主沉浮的定论,却使人人满怀希望,相信自己能检到便宜。
是屈菲财产来源不明,还是恶人横刀夺爱?是屈菲触犯法律,理应将所得收归国有?还是屈菲两面三刀做了手脚,留下住宅画饼充饥,给恩人开个玩笑?抑或是留守老人难耐孤寂,听信旁门左道,里应外合,将空巢变相抛售,从中获利?
业主不在国内,无论人们怎么猜测、推论、联想,各种说法都有市场,信不信由你。
可怜远在海外的屈菲被蒙在鼓里,不知自己的不动产会惨遭劫难。
其实,屈菲到加拿大后并没忘记与爹爹报个平安。只是个人心情并不舒畅,短暂通话后,也就没有再联系。
作为投资移民的屈菲一家,庆贺团聚的同时,总感到失落了什么?钱财?亲情?习俗?似乎又都不是。最大的感慨莫过于地广人稀,一下从闹市步入郊野,纵使空气清新,实在难以替代热腾腾的人气,一切都冷清得出奇。不管怎么努力,总难融入当地的社会生活。
首先是语言障碍。英语不过关,自然无法与老外直接交流,只能在华人圈子里转。其次,华人有不同的社会背景,千差万别的生活方式。初来乍到,谁把你放在眼里,拿你当回事?更说不上对你推心置腹,当成亲朋好友。甚至根本不可能把你看成中国改革开放中,机遇加勤奋的成功者。只会把你与贪官外逃挂钩,投来鄙夷与不屑的目光,敬而远之,让你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要证明自己,唯有重新起步,在加拿大本土做出成绩,让事实感动社会,说服公众。这比起在深圳有根有底,左右逢源的契机,相差十万八千里。
屈菲习惯艰苦奋斗,打拼为常。虽然从来就讨厌女强人之类的说法,可一旦不工作,彻底停下来,每天养尊处优,反而难受,甚至要生重病。她时时都在考虑事业怎样才能在海外得到拓展,悬着一颗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心。但要短时间走上正轨,顺当起步,又谈何容易?
当然,她更没有料到:海外不如意,国内更糟糕。自己的不动产,并非来路不正,却面临被公开拍卖的绝境。
最先向她通风报信的不是别人,而是柳姨。
这女人真有心计,卖掉大哥大前,居然把里面的储存信息逐一记下。即使没了这显示富贵的信物,也随时不缺乏重振雄风的资源。
当柳姨一听到拍卖消息,立刻以女人的警觉认定这是涂老师串通老黄来个自盗变公开,内外勾结,通过拍卖,要想侵吞这《北宁山庄》的房产。
她穷得打不起越洋电话,硬着头皮来了个先叫通,让对方打过来,自己再免费接听的妙着高招。
屈菲一听电话,顿感事态严重。她不相信柳姨的说法,可又觉得白纸黑字又绝非戏言。
“柳姨呵,你说得这么肯定可有依据?”电话那头,屈菲只想知道为什么?
“那姓涂的和你爹搅和在一起,说是听唱片,谁知搞什么鬼?你爹打电话时吞吞吐吐,我一听就感觉不对劲儿。小菲呀!你别把有文化的人想得那么好,高学历、高智商犯罪是现在最时髦的事儿。啊,最近有一次,你爹像喝了迷魂汤,明明是姓涂的在旁边替他call我,可偏说是call台出错。嗨!这里面没猫腻才怪!还有,股市一崩盘,你爹吵着要斩仓,我左劝右劝他就是不听。哎,要是没人教唆,你爹哪会这样不明智?非要低位套现呢?”
“我爹给你多少钱操盘?”屈菲感到有些不安。
“先给我十万,后又给我二十万,啊,全是他自己拿出来的!我一点没逼他。我要说了半点假话,我遭雷打火烧。”柳姨诅咒发誓地说。
一听这话,屈菲顿时哑口无言。她清楚记得,她就留给了老人三十万,如今全进了股市,这不等于泥牛入海吗?
柳姨受不住诘问,生怕屈菲怪罪自己,诱使老人把养老金投入股市,如今输得精光。她赶忙催促对方:“小菲啊,你赶快回来一躺,迟了就没救了!”
晴天霹雳一声巨响,屈菲还是半信半疑。
她发迹于股海,凭借股票平步青云,也深谙输得走投无路的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可她觉得涂老师绝不是柳姨所说的那种人。那清高的举止,那优雅的神态,那学者的风度,那助人为乐的作风,至今留给她完美印象。她想:涂老师决不是小人,是地地道道的正人君子。
问题出在哪里呢?屈菲挂了电话,搜索枯肠,找不出满意的答案。
她想起临走时,并没将自己的公司注销,但也没交给他人打理,只是挂在一边,想看看海外情况再说,实际是留着条退路,因她不排除杀回马枪的可能。原公司的雇员,一一作了安抚,给的遣散费也不少啊……那房产证连同股东代码卡等贵重物品,迄今还放在银行的保险箱里……
究竟是哪一个地方出了偏差?让坏人钻了空子,弄得如此离奇险恶?
屈菲没法再想下去,唯有回国一趟,才能理出头绪,搞清原委。
果不其然,屈菲飞回深圳没几天,轻车熟路,通过有关部门立案侦察,很快就搞清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
原来,某券商内部的一条蛀虫,伙同屈菲从前的一个客户,两人沆瀣一气,盯上了这休眠的公司与空巢,用法人代表屈菲的名义伪造了担保文书,大肆通过银行透支炒股。股市一崩盘,血本平仓后,为了掩[ẅẉẅ.ẏaṄqḯṉḠḉṲṋ.ḈṎḿ]人耳目,不法之徒妄图启动担保机制,通过拍卖收回部份贷款,来个金蝉脱壳。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用更多的证据,屈菲按要求核对了手迹,经过司法鉴定,骗局很容易就被揭穿。案子一破,罪犯收监下牢,拍卖也就自然取消。
虽说一切顺利,事情告一段落后,屈菲已是筋疲力尽,她觉得干什么也没这事累。回到自己的家园——曾经精心打造过的《北宁山庄》时,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望着眼前冰冷的不锈钢门,连同上面残留的封条碎屑,屈菲百感交集,手不停地旋着门锁打颤……
人世间竟这般凶险,明明鸡蛋没有缝,蛆虫也会往上爬,钻头觅缝下毒手,为达目地不择手段。这真是要欺负一个女人,无处不用其极!好端端一个家,居然会变成不法分子的刀下鱼肉,只差一步就剁成肉泥。
屈菲感谢柳姨,要是没有她及时通风报信,住宅一旦拍卖成交,再想追回那就难了!至于柳姨对涂老师与爹爹的怀疑,那显然是女人狭隘视野的偏见。既然事情已经过去,柳姨也算有功之臣,过多怪罪情急时的无端猜测也没必要。不过,屈菲忍不住还是告诉她,以后出言千万要谨慎,别冤枉好人,诽谤是要治罪的。
通过这件事,屈菲隐隐感到:多年只知爹爹生性刚烈,为自己回城只认死理,动过真格。今生报答他、孝敬他,尊重他,理所当然。可对这善良的老人,自己到底了解多少?老人那内心的钟爱是什么?看来自己还一无所知。难道只有唱机、唱片是他的最爱?还有没有别的东西?除了音乐,还会有什么?他喜欢和涂老师在一起,谈天说地,无拘无束,莫非想收个理想的干儿子?了却从古至今,养儿防老的训诫?毕竟自己是女人,爹爹如果到了晚年,生活起居会有诸多不便,前次在医院,不就弄得狼狈不堪吗?看来,老人不愿去加拿大的确有他的理由……
思来想去,难有结果。不过,屈菲最后认定一点:无论自己对老人的认知多么肤浅,甚至浮于表面,可爹爹和柳姨无论如何是走不到一起。这是两颗不同的心,喜怒哀乐迥然不同,难怪爹爹始终没同意。看来,老人的心也是肉长的,绝非能由他人劝说就派生出心心相印的爱恋。过去自己仅从美好的愿望出发,强拉红线,硬配姻缘,认定这是夕阳红下的最佳结合,如今看来是多么幼稚可笑啊!呵,让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别在荒唐害人了。
面对人去楼空,屈菲满脸无奈,思绪万千:爹爹哪里去了?是流落街头,还是回了老家?要是真如柳姨所说,爹爹常和涂老师一起听唱片,会不会去重庆?只身不名一文的老人,后半辈子没有任何收入,他怎么生活啊?
看看屋里的陈设,电器家俬一样不少,值钱与不值钱的,压根儿就没动过。只是比屈菲在家时打理得更加整齐清洁,仿佛并没笼罩过强行拍卖的阴影。
突然,一种不祥的征兆跳出来:轻生!不,爹爹决不会干这种不明智的傻事。屈菲安慰着自己,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可心烦意乱,赶快跑进爹爹屋里看个仔细。
还好,一切井井有条,惟有那部四速唱机和老唱片没了。屈菲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知道,这两样东西是老人的命根子,无论走到哪里,老人都带着。如今不在这里,一定是在老人身边,说明爹爹仍然健在。
然而老人家喜欢看电视,可这台屈菲送他的21英寸电视机却原封不动放在那里,连布套也未取下,这又意味着什么?又该作何解释?
难道倔强的老人认定这不是个人物品,连同屋里的其他东西统统给了拍卖行?这泾渭分明的举措,无异于是一种鞭笞,阵阵抽在屈菲心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痛。
“爹爹啊,女儿真是问心有愧呀!要是出国前听你的话,把这住宅卖掉,换成一套小小的房子,既不显山,也不露水,未必会遭黑手?”屈菲想到这些,不免又无限伤感。
看来,豪华并不比安全实惠,如今空巢无言,人去楼空,追悔莫及,又有何用?
屈菲推开落地玻璃门,望着阳台上老人精心栽培的那些植物,尽管好长时间没有浇水,盆里的泥土已经干涸,苔藓枯黄,再也不水灵鲜活。可遒劲的枝丫依然挺拔,特别是那铁树与罗汉松,呼吸着新鲜空气,并不萎靡,昂首而乐,正用那无言的深绿,渲染着一种意志:不似雪压青松高洁;不像松涛怒吼壮阔,默默无闻地留守一隅,仍然饱含血性与苍劲:浅唱低吟,坚强地活着。
这就像人类,不管以何种方式生存,只要不危害他人,一样有血有肉,有情有义。
面对山风轻拂,屈菲理了理散乱的长发,人也清醒好些。她找来喷壶,给那些盆栽浇着清水,从东到西,从上到下,一个不拉,似乎在弥补岁月缺失。她过去实在太忙,很少来这里看一看,更不用说花时间打理。今天不知何故,她一壶接一壶地浇水,直到阳台湿透仍然不肯停手。她希望那些枯黄的树叶都能返青,还它们一个真实的自我……她想:不管去河北,还是去重庆,也不排除就在深圳,不找到爹爹决不罢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