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薰急匆匆赶到《梦萦》,本想把在文化发展公司经过周折,最后总算顺利的消息告诉席叔,让他也高兴高兴;可想到朱经理说的经费问题,多少又有些担忧:生意人的事说变就变,只要CD没上市,这事就不算搞定。
一看场子里乱哄哄的,席叔正站在舞台中间,全神贯注,忙着给伴舞者排练,眼下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便没吱声,找个地方歇着。
决定上《斗牛士之歌》是席叔的主意,他认为天薰现有的曲目不够丰富,老用电影插曲主打,没有展现歌唱艺术的光彩;又觉得不能像开音乐会那样唱,只重声情并茂,没顾及舞台视觉效果。
他想来个全新尝试:既像折子戏,又不必念台词,让人一看到舞台气氛就明白要表达的内容。遂千方百计说服《梦萦》老板,把她原有节目的舞者调来担任伴舞,自己负责编排,想让歌剧演唱与舞蹈表演结合起来,营造出一种独特的音画:有歌有舞;情景交融。
因不是自己的固有节目,舞者也不明白跳了是否另计薪酬,前来帮衬,仅仅是为了不得罪老板,保住饭碗而已。一到台上,懒懒散散,兴致不高,只想走走过场应付完事儿。
席叔一看这种拖拖拉拉的作风就没好气,只想发火训人。
转念想想:来者也不容易,不是自己的队伍,何必那么苛刻?老板买了面子,也就够意思,凡事得悠着点儿。说白了,伴舞演员都是为人作嫁,无言的青春,活动的背景,付出多,收入少,也够辛苦,人家是不得已才来帮忙啊!
于是,席叔面带微笑,客气地提醒大家:“刚才跳得太软,没有表现出西班牙舞的奔放力度,连扇子打开都没响声,轻飘飘的,更不要说脚下的踢踏步了。”
说着他示范两下,虽不像舞蹈演员功底深厚,嗨!一甩臂,一撇扇,真还像那回事儿,再加神态生动,步步踩着节点,众人见了,知道不好糊弄,刚才的随便,多少也就有些收敛。
又来了一遍,仍然没什么起色,甚至还有人抱怨:“唱的人都不在,情绪怎么出得来?晚上跳时见机行事吧,现在也差不多了。”
没想到席叔能编会跳,多才多艺,天薰正看得发呆;突然听到有人搅和,这还了得!莫非泥鳅要翻大浪?他马上站起来说:“哎,各位,我来了。咱们现在按编导的要求来两遍,各自都认真一点,把动作做出来,做到家。谁要是出工不出力,对不起,重来!直到编导满意为止,我也不例外。”
众人没想到涂教授会半路杀出,顿时你看我,我看你,竟然鸦雀无声。
音乐声中,斗牛勇士的雄壮歌声响起,有天薰压阵,这帮人好像是响鼓不用重槌,霎时台上斗蓬翻飞,折扇哗哗开合,热情如火,舞者似众星捧月,时而跟进,时而后撤,绕着天薰转来转去,队形变化也很整齐……
两遍下来,席叔觉得比先前认真许多,也就顺势说声;“OK!”
舞者很快如鸟兽散了。
没等天薰开口,席叔急切地问:“涂老师,那碟的事儿怎么样?”
天薰心里一亮:嗨!今天怎么啦?席叔主动关心自己的作品了!
高兴之余,他赶快回答:“朱经哩很热心,叫总库把所有资料都查了,现存有十二首歌的母盘,想不到吧?”
“老天有眼!”席叔见台上有人,仍然没改刚才的称呼:“啊,涂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又经历了十年浩劫……哎,能保存下来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天薰一听,心里暗喜:这就对了!只要席叔有了出CD的兴趣,就不怕再涉及往事儿。刚才自己还一直在担心,要怎样说才不会伤感;才不会引起难堪与痛楚?看来,还是俗话说得好:“各人娃儿各人爱。”音乐作品看似一蹴而就,其实是耗尽心智的才思凝聚。席叔能死而复生,守到云开雾散,也算是一个奇迹。虽说往事不堪回首,可毕竟那是自己的呕心沥血之作啊!
想到这些,天薰变得再也没有顾忌,只想和席叔讨论那些具体细节。
“叔,朱经理说五十年代的录音,基本上是单声道的,现在有条件,可将这部分重新制作,效果会好得多。”
“那当然,你不是说,朱经理是专家吗?这事托付给他,就照他说的办,你也省事儿些。”
“哎,你也应该提点建议嘛,比如请谁唱,用啥乐队伴奏,要不要重新编配……”
“叔离开音乐几十年了,不可能再管那些具体事情。一切都按原样,重新录制就行了。至于请谁唱,你说了算。你不是对所有作品都潜心研究过吗?你是声乐家,对当今歌唱艺术也最有发言权。我跟不上时代,也办不好这事儿。凡是你喜欢的,我就喜欢。再说,当事者迷,旁观者清。编辑出版这类事儿,专业性很强,还是委托专业人士更妥当。哎,等那CD出来后,咱们好好听一听,一起欣尝,一起庆贺!”
“嗨,听你的口气,我成了主人翁,叔成了局外人,这岂不反客为主吗?”
“我的涂老师,你怎么这样说呢?过去的岁月,过去的东西,对我来说,已经很远,很淡,顶多是看过的一道风景,如果它和痛苦相连,一看就伤感,谁还有心思再去回首,再去看呢?现在每天和你在一起,不再涉及过去的一切,就像换了一个天地。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我快乐的源泉,自从和你在一起,我非常满足,别无他求,因为你远比那些音乐重要得多。”
“叔,这么说来,你是存心不打算管这事啰?”
“不是不管,哎,你还想让我怎么管呢?说实在的,叔没这个能力了。你会比叔作得更好,这事儿你就勇敢地承担起来吧!我百分之百信任你,难道你还不明白?你放开手脚,抓紧时间,争取早一点把CD制成,发行出去,这就完成了一件大事儿,遂了我俩心愿。至于平时的走台、排练,以及杂七杂八的那些事情,都交给我打理。这样分工合作,你没有那么劳累,我也少些担忧。”
天薰感到再说下去,又会回到那条随时有关闭可能的老路上去,万一席叔突然说个“不”字,这岂不比现在更糟?
他想:席叔能从闭口不谈到主动过问,已经大大进了一步。看来,人生苦痛,深入骨髓,想忘却,想解脱,想不谈以往,也是人之常情。我老想他亲自出马,其实也就等于反复触动那些结痂的伤疤,让他痛心疾首,这的确是在强人所难啊!
“叔,既然你把出碟的事儿说得这么具体,从明天开始,我就全力以赴,演出这边的事儿就劳你多操心。当然,我会两头兼顾,作到演出一场不拉。等样碟出来后,你还是要先过目,发表意见,咱们争取把它做得精益求精,不仅我俩喜欢,还让所有喜欢这些音乐的人都喜欢。”
“好,就这样分工合作吧!”席叔显得有些高兴。
席叔把随身带的东西统统装在挎包里,再仔细看看四周有无遗落;天薰接过挎包背在肩上,那种合拍,仿佛就是一个机器在运转,也甭提多精确了。两人下了舞台,边走边聊,径直往外。
席叔说起其他场子的合乐有些眉飞色舞,说那些舞蹈演员更有悟性,一说就明白该怎么跳,他只站在中间当替身,轻轻松松就把新节目排好了,不像在《梦萦》这么吃力……
天薰有自己的看法,排练怎么样不能和演出相比,晚上观众的反响才说明问题。
&emsp【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⑼⑼⑹⑼xs.com】;两人刚要从《梦萦》出来,皇都歌舞厅那调酒师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堵在门口,又是哈腰,又是敬礼,做出一派故人重逢,无比亲切的样子。
“老先生,涂教授,我等得你们好苦啊!”调酒师开口便说。
“老哥,有啥事吗?”席叔深知无事不登三宝殿,也就不想转弯抹角。
调酒师笑笑:“没什么大事,只想请二位喝杯咖啡。”
天薰说:“大叔,有事儿你就直说,别客气,咖啡免了。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啊!”
“嘿!我就知你人气会旺!我本不想挡道,可莫老板非要派我来请涂教授回《皇都》唱歌,唱什么,你们定,酬金嘛,自然比哪家都高。涂教授,你要赏个脸啰!”调酒师说得好肉麻。
俗话说:“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
一提起《皇都》,天薰迄今耿耿于怀;那斯文扫地的阴魂,烙下了重创的痕迹。别说是唱,连看都不想朝那边看。
天薰脸绷得很紧,想也没想就说没时间,不可能去。
重赏之下无勇夫!调酒师震惊之余,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毕竟是肩负使命的说客,虽无三寸不烂之舌,可有一心要把这事办成的决心,哪会知难而退?
只见他毕恭毕敬地又说;“涂教授,也怪《皇都》有眼无珠,其实,你们走后,老板真后悔了。可不知上哪寻你俩?您是教授,前次那事儿就当是本书,折了就不再看。现在,只要涂教授挤出点时间,无论早晚,《皇都》都可以接受,只要您方便都成!”
天薰不仅没动心,反而冷言冷语相加:“大叔,我那些歌在你们《皇都》没人要听,唱砸场子,我可担待不起。”
调酒师一听暗暗叫苦,明知天薰正在气头上,说的也是气话,他没别的法子,只好死命忍受,任由天薰发泄。
要说天薰是铁石心肠,那就错怪了人。一看调酒师的可怜相,他已经觉得这事与当差者没有什么关系,再要奚落一番,也就多少有些过分;不过对那《皇都》的莫老板,那种对艺术的践踏却是不能原谅。他甚至这么想:除非我不在深圳唱歌,否则,决不会向这种势力低头……
精明的调酒师碰了钉子,知道这条道走不下去,指望席叔能通融通融,遂笑着朝席叔发起猛攻:“老人家,无论如何这事要靠您老帮忙啊!请不到涂教授,我今天就倒霉了,恐怕饭碗都要敲得叮当响。我也算差人,愠食也不容易。老人家,你无论如要做个好事。”
席叔上唇咬着下唇,只感这事棘手。虽然他和天薰感慨相同,不过他比较含蓄,处事讲究策略。于是,他平心静气地对那调酒师说:“老哥,你也别着急,我想帮您,但不是请我去唱。深圳也就这么大,风水轮流转嘛,给涂老师一点考虑的余地,我们再好好把时间安排一下,有了结果,再回您的话。见了你们当家的,就说我问他好,这样该行了吧?”
调酒师明知没戏,只好客套一番,知趣而去。
看着调酒师上了的士,天薰便说:“叔,你也真是糍粑心,《皇都》那么缺德,你还这么客气。你想,那种地方,难道还有回头的可能吗?”
“薰薰,你说些啥哟?我不会凭我的感情办事,我首先得尊重你的意见。他只是一个调酒师,何况也帮过我们的忙,老给人家白眼也不恰当啊!”席叔朝天薰笑笑:“你不是觉得我固执吗?今天看来,你也与我差不多。”
“呀!你真不愧是经纪人!精明能干,不知不觉我就被你烧酥了!叔,今天我可没得罪你呵!”
“嘿嘿!明白了吧?谁都会有个性,不然‘士可以杀,而不可以辱’不会那么倍受推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