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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快意恩仇

2019-12-24    作者:真爱如初    来源:www.9969xs.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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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快意恩仇

  从医院出来,我已一无所有。我的画、我的感情,我的心都在那个恶梦一样的夜晚烧成灰烬。

  住进白菱为我租来的小屋,我的心也像那小屋一样空荡荡的,没有了往日的凌,没有了往日的热情,也没有了纠缠在一起的感情——甄义轩和冯雨生都像水蒸气一样从人间蒸发了,消失得没有一点理由。这两个我生命中的男人,咬定我不放松追逐不休却又互相争斗的男人,在我最疲惫落魄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在我的心最痛最软弱最经不起一点打击的时候,竟都舍我而去。——我心都麻木了,没有痛,也没有泪。

  我将白菱买来的画具塞进床底,将她苦心重装好的《狼》反扣过来扔在墙角。

&em【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➒➒➏➒xs.com】sp; 我不能面对画,不能面对过去,不能面对自己。我不能面对心底最软弱不堪的伤痕,我痛得握不住画笔,我再也不是那个有热情有冲劲有爱有恨有执着追求的赤羽,我像一只受伤的狼,只想找个无人的角落,静静地舐伤口,不被任何人看见,我只想忘记过去——忘了我的辉煌也忘了我的伤痛——我想简简单单活成一个最平凡的女人。

  “你早已经不是凡人,你的心早已经不再平凡,而你却想做一个凡人——你做不到!如果你想做一个凡人,享受凡人的那份幸福,你只会得到比凡人多出几倍的痛苦!”白菱毫不客气一针见血地堵住我想做个凡人的念头,冷酷地说:“赤羽,你早回不去了,那种最平凡的幸福已经离你太远了。”

  我的头炸裂,“我回不去了!是的我回不去了!”白菱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我的心,“我早回不去了,无论我怎么后悔,怎么寻找怎么渴求,前方的路我只能一步步走下去。”往事不堪,已难回首。无论是十几年前幸福快乐的钟羽裳,还是那个守在狼母身边的小小,我都不能再做回去了。今生今世,前路已定,没有谁能容忍我回头,即使回头也决不是原来的我。我越渴望平凡,那渴望就折磨我越多,煎熬我越多,而这种羡慕或渴望——无论我怎样努力,我也再得不回那种最平凡的幸福!我心痛欲死,为什么,为什么呀?我所求的不过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而已,那最简单最平凡的幸福,为什么别人垂手而得,而我却难于上青天呢?!

  我心中狂,思绪游走,怎么也不能定下心来。

  白菱一直守在我身边,隔三差五就来帮我料理生活,拉我去她家作客。我因此和她的一双儿女也成了朋友,我忘了今生,忘了烦恼,我沉津在那一对雏儿最原始最纯真的欢乐里,不愿出来。白菱总在我玩得高兴时抓住我的手,看着我认认真真地说:“赤羽,我想看你画画!”我心中也总会猛然一动,想起她在我的陋室中陪我画画的那些日子,有她温柔地坐在我身边,我总会淋漓尽致地挥洒我的自由,我的快乐我灵动的心——然后就是画展——就是失火——我的心被抓了一般生疼。

  “不——你走开!”我狂叫,推开她的手,快乐的心一下又跌回恶梦般的深渊。

  白菱的眼光也总是在我的狂叫声中一点点地暗下去。

  终于有一天白菱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那天在她家的餐桌边,她丈夫孩子都出去了,我们喝了酒,白菱重又抓住我的手说:“赤羽,我想看你画画。”

  “不——”我哀叫。

  “赤羽,日子过去太久了,忘记过去,我们重新开始!”白菱一路婉婉说来,我的心已疼得吱吱哎呀呀地叫起来。

  “不!不——!”我只剩下发狂般的叫喊。

  白菱死死地握住我的手,慢慢地说:“赤羽,我知道你心里痛!……”

  只这一句,泪就从我重门深锁、层层捆绑的心里一点点地洇出来,艰难地夺眶而出——半年多来,我又学会了哭!

  “我知道你心里苦!”白菱看着我瞪圆的眼中浸出来的泪水慢慢地说下去,不觉也是眼眶潮红,“赤羽,你不是常跟我说,画画要入得规矩,再出得规矩,方能成才吗?做人也一样,要入得规矩,再出得规矩,要历经了痛苦磨难再从中站起来,才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我的泪迸而出,心中疼到极点,我苦苦地哀求她:“白菱,不要逼我!”

  “不,要逼你。不但我要逼你,你自己也要逼你!赤羽,我不能看你日日消沉,找不到自我,找不到价值。你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热情自由、神秘又充满灵气的赤羽,你令我失望!你消沉,你痛苦,你寂寞,你一句话不说就埋葬了你自己,你这样子让我看着就心疼!赤羽,你是个才华横溢的灵呀!你忘了,你要做一个出类拔萃的画家!”

  “我不能,我不能!”我哀哀叫着抱着白菱痛哭失声。

  白菱紧紧地拥住我,“赤羽,哭吧哭吧!哭出你心中所有的苦所有的痛。”停一停她又说:“只要你能哭出来,你就能变回原来那个鲜活的赤羽,你就还能画,你能!”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死了!

  没有爱,没有恨,没有热情,没有灵性,没有心,甚至没有眼泪——活着的只是一个空空的躯壳。而现在我发现,我还能哭,还活着,还有痛,还有灵魂,还能作画,我还能。

  我还活着!还能作画!我还能!

  我重新抓住了画笔,开始画画。虽然我常常痛得掷了画笔使劲地哭,但我总算又活了过来,总算又开始画画。我努力面对自己,面对叫我痛得阵阵发抖的往事。每一次我都对自己说:“我能!”

  我要战胜自己,我要站起来!

  战胜别人,即使是战胜最强大的敌人,在我也是不怕的。我相信自己,我聪明我智勇双全我出类拔萃,我知道只要努力我总能战胜他们。而战胜自己,却是一个多么艰难的笑话。尤其是战胜伤痕累累、灰心绝望到极处的我。

  然而我胜了。虽然我胜得凄惨,也胜得艰难,却也胜得辉煌。

  我开始锻炼身体,早晨跑步,中午游泳,白天打工,晚上画画,还参加了一个星期日时装设计班,我变得忙碌,也变得快乐。

  我的身体日渐恢复,变得比以往还强壮了。我的信心也随着我一日日取得小小成就的欣喜而日日倍增。我在短短一个月内学会了各种泳式、潜水、跳水还有救人,我成了我的游泳教练教出的进步最快最出色的学生。我每一天都受到称赞,开始有人喜欢围着我听我讲无关紧要的笑话。我高兴得喜形于色。与此同时,我在时装设计班也渐露头角,一幅幅时装设计图得到公众的认可,甚至一幅定名为《青雾》的郊果画竟得到了来此兼职的美院服装系教授会心的笑,那老教授可是以严肃著称从不夸赞人的呀!我激动得想哭,我真的还能,我依旧是最好的,最出色的,我的心并不曾因那场毁灭性的火灾而焚烧成灰。我彻底战胜了自己,战胜了消沉战胜了颓废战胜了一无所有,我站起来了!我依然是才华横溢的赤羽,我依旧可以战胜对手脱颖而出!并且我甚至找回了当年钟羽裳春风得意时被人众星捧月时的感觉。

  一个月的训练结束,我的游泳教练约我去当陪教。我也作了老师,并且做得开心做得称职,也因此有了一些固定收入。我辞掉了外面的零工,有了更多时间投入到我的画我的时装设计中去,我的投入很快得到了回报。

  一年后我们的时装设计班结束,因为这期学员的突出,我们集体办了一次时装设计展示会。没想到我们这些业余学生的作品竟然得到了各方的好评,轰动一时。而我这个其中最出色的设计师得到的好评也最多。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当初学游泳和服装设计,只不过是为了排解苦闷,我并不曾指望有什么成就的。然而聪明加上好运气,总是给人意外的收获。最重要的是,我的系列时装《七彩雨虹》和《追梦》竟被一家合资厂商看中,购走了出版权。那代理人还约我去做他们的服装设计师。为了我的画、我的自由,我不卖身给他,婉言谢绝。他给我的优厚条件和薪水不断地升值,看得出他是真心希望我去替他做,绝不是热情的好意敷衍。他听完我的理由连说可惜,说我这样有独特构思的人如果进服装界……他没有说下去,只连说可惜可惜。他说祝我的画成功,说我一定能成功,他等着为我喝彩,他说我开画展他一定来。他满脸真诚绝没有在商海滚打十年的油滑与老练,没有虚伪与奉迎,他说他是一个爱才的人,他说可惜可惜,他一连说了一大堆可惜,最后他又对我说,有空叫我画时装设计图,他说我的只要是我的设计图——他全要!

  全要!连我自己都吃惊。全要!这是个多么大的承诺,需要对我有多么大的信心,甚至连我自己都怀疑我到底有没有那么好了。

  我喜得无以言表,我急着把我的喜悦分给白菱。我飞快地骑车回家,我急着换掉这一身做给人看的整整齐齐的礼服,换了舒服随便的衣服去找白菱好好地聊一聊。

  不知白菱这段时间过得怎样?我又想起我们初识时的那首歌,就想好好看看她,温温软软地问一问她:你的心情现在好吗?我想告诉她,《追梦》就是为你设计的时装,你不是一直想写一部小说叫“追梦的人”吗?还有《七彩雨虹》。那就是现在的我们呀!历经了风风雨雨,又重新顶天立地地站了起来。你不是叫我做个出类拔萃的人吗?现在我站起来了,感觉着天地的灵气,觉得阳光那么明媚,风雨都那么可爱,天空都是七彩的!白菱你看了我的《青雾》都那么高兴,今天你看了我的《七彩雨虹》和《追梦》又该是怎样的兴奋呢?

  我一路想着一路飞车回家。意外地却见吴成君枯守在我的小屋外,正是半下午的时光,阳光白亮亮地照着屋前的空地,夏阳正烈,吴成君就那么无知无觉地在那片阳光里不停地走来走去。这个一向忙得不可开交的吴教授,这么好的下午不去讲学授课,不去潜心著书,不去交朋会友,跑到我的小屋前走来走去地做什么?

  “赤羽,你终于回来了!”远远看见我,一向老成持重的吴教授竟先开口招呼我。

  “吴教授,稀客。”我一边将车锁好,一边抹一把头上急出的汗水,客气地招呼他:“屋里坐。”

  我虽然跟白菱熟悉得不能再熟,而作为白菱丈夫的吴教授却一向对我不冷不热,保持着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容。我也总是敬而远之。这是他第一次来我家,我总得对他客气一点,为着白菱,为着白菱为我所做的一切。

  我将他让进屋,又出去向房东借了一瓶热水冲了茶给他,才难为情地笑笑说:“屋里乱,您别介意。”由于忙,忙得四脚朝天,我的小屋已经多日不曾收拾,乱得像个垃圾场了。到处堆着画布颜料脏衣服,一张张的设计图也扔得满地都是,还有被我蹭得到处都是的颜料,支在屋中间的画架。我不好意思地笑着,从来没有过地为我的小屋的凌乱而觉得手足无措。

  吴成君似乎并不关心这儿的凌乱,仿佛见惯了一般,不咸不淡地说:“你很忙啊?”

  “是,这段时间忙得厉害!”我像找到了借口一般,“忙着游泳,忙着玩,忙着办服装展示会,忙着画画,没有功夫顾家!”说着我就觉得自己在这个强大得仿佛能看透我的男人面前显得十分的不堪,我的那些成就也成了小儿科了。我就忽然觉得他一定在想:我这么一个人是不适合做贤妻良母的,并且一定是我带坏了白菱。想着就像偷了东西被人当场抓住一样心虚了起来,就说不下去没了话。

  他没话找话地说:“白菱跟你在一起挺快乐的。”

  他虽在笑,可我觉得他语气酸溜溜的有点要诘问的样子。

  我鼓了气,就振作起来,笑眯眯地说:“是呀,白菱喜欢!”我倒要看看他怎样对我大兴问罪之师。

  他转过头去喝了一口水,又不着边际地说:“我们夫妻感情一直很好,我很爱白菱。”

  这事谁都知道,他干吗要向我说这些?我诧异,他说时怎么语气却虚得厉害?我不做声,只是浅笑着,搞不懂他到底来找我做什么?究竟要跟我说些什么废话。

  他停一停又接下去:“白菱也——爱我!我们是一见钟情认识的,由认识到相爱到结婚,我们一直过得幸福美满……”

  他在跟我讲故事。我活动一下被礼服绑得僵僵的身体,怪怪地看他,天热得厉害,虽然一台小风扇开到了最大档,我依旧热得难受,衫衣粘粘乎乎地贴在背上叫人发痒。他这时候,巴巴跑来就是为了跟我讲讲他们夫妻恩爱的故事?

  吴成君还在滔滔不绝地讲下去,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吴教授,你来找我,有事吗?”我问得极不讲礼貌,极不讲方式,而我也实在没有耐心捆着一身从里到外潮湿难受的礼服礼礼貌貌地听他讲废话。我还急着换衣服,急着去找白菱告诉她我的喜悦。吴教授竟然没觉出我话里逐客的味道,也不恼,仿佛早等着我问他一般慢慢地说:“白菱,她找过你吗?”

  “白菱,她没在家吗?”我脱口而出,白菱总是遵规守矩的,除了来我这儿就一定在家在学校。我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来,“白菱怎么了?”

  “没什么。”吴教授依旧慢条斯理地说:“我跟白菱闹了点小矛盾,她误会了,就跑了出去。”

  “我的天!”

  我不由叫出了声。开始在心里恨吴成君,他怎么能掩饰得那么好,有说有笑的,像白菱那么能忍让那么有耐心的人都气得跑了出去,绝不是像他说的只是闹了点小矛盾!而他竟然还能在这漫无边际地跟我讲了半天废话。我瞪着眼吼道:“还不快去找!”我急得声音都哑了。

  一把将吴成君推出门,就推了自行车跑到了大街上,顾不得礼貌,顾不得换掉捆得叫我难受的礼服,我在街上乱找。我跟白菱爱去的地方、街道、花园、书店、百货商店,甚至于厕所都找遍了,没有,哪儿都没有白菱。或者她会去找我?我心中一动又奔回屋,小屋空空的只有一室的凌乱,没有白菱。

  我去找房东,说叫她见到白菱一定要留住她,又出去乱找。没有白菱,哪儿都没有白菱。或许她已经回了家?一想到此我又急急奔到了白菱的家。

  已是黄昏了,家里没有白菱。我累得坐了下来。找不到,只有等了。

  天都暗下来了,白菱终于出现在门口,一脸的疲惫与憔悴,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年。

  我奔过去抓紧她的手,心疼地问:“白菱,出了什么事?”

  她摇摇头,再摇摇头,只是不说话。我不好说什么,知道她原是不肯把伤口给别人看的,尤其是夫妻间的事。

  没料到第二天到了我的小屋,吴成君来了,我还帮他劝白菱说那不可能不要瞎想。直到晚上我们到城郊公园撞到那一对野鸳鸯。我的心才彻底凉了。

  曾经是那么美满和谐,那么叫人引为楷模的一对夫妻,竟会有那么一个凄惨的结局,我心中对爱的最后一个梦立时就碎了。

  爱情原来如此!

  我几天都缓不过劲来,心灰意冷,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我茫然地对白菱说:“似这般一个丑恶的世界,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真希望抛弃这没有意义的生命,脱胎换骨到另一个世界,寻觅新的美丽生活。

  没想到痛到极点的白菱却信心十足,讲出一段让我吃惊的话来:

  “正因为是这样的世界,所以我们才要好好地活着,活出志气来!赤羽,你所看到的丑恶事物,并不代表这世界是丑恶的。在这世间,绝对有真善美的事物存在。我要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我要用我的生命来证明这世界还有美还有善还有真诚!”

  白菱站在窗前的阳光里,细柔的头发闪着金红透亮的光泽,讲话的时候,脸上平静如水。我知道一切都已过去,所有的苦所有的磨难在短短的几天中已在她并不宽大的胸怀中沉淀成了力量。

  白菱!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真心喜欢白菱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弱女子骨头里竟有着多么坚韧不倒的神呀!

  水命!

  我想起这两个字来,还真让街头那个信口雏黄的算命人说对了白菱!水命的白菱也像水一样,看似柔弱无助孤苦无奈,总是忍耐总是受欺压,总是像水一样默默无言地围着人们转的白菱,也有着像水一样的坚韧耐性,有着那种至柔也是至刚的神秘力量,任风吹任雨打,任刀切任斧砍,雷打不动地守护着自己的信念,守护着滴水穿石的坚强。

  白菱的话鼓舞了我,我觉得一股豪情在胸中激荡,往日的热情冲动都一点点地回到了我的身上,充塞胀满了我周身的每一个细胞。

  我要画,我要发泄,我要奋笔挥毫!

  我奔到画架前抓起画笔,又觉得画一幅油画太慢了,不能迅速准确地表达我此刻的心情,怕没画完情绪就没了。忙又丢开油画笔,急得四处乱转。对,画一幅国画,一幅泼墨大写意。我马上从屋角翻出平常练书法用的毛笔来,笔太小,先将就着用吧。还好,竟还有一张未曾用过的宣纸,墨汁也还在,我真要感谢上帝了。

  ——从没有画得这么顺手过,况且是画多年不画的国画。一大张宣纸我竟一气呵成,画成一幅泼墨写意山水画,山白水相得益彰,气势磅礴。山是至刚,水是至柔,气韵非凡。末了我兴致未尽地又换了一支小号狼毫挥笔写道:

  几重磨难几重险,

  老去苍苍不言难。

  人生活到极尽处,

  最是绿水绕青山。

  我忍不住回头偷看白菱,戏笔写道:赠与爱妻——水命白菱……

  白菱正认真看我画画,见了忍不住便笑:“谁是你爱妻,见鬼!白糟蹋了这么好一幅画。”做势就要打我。

  我忙做个手势,“还没完,别急。”

  就跑到桌前,翻出一块画素描时用的橡皮来,拿刀削削切切,刻出一只印来,沾了印泥,稳稳地印下去——

  “梦生印。”

  “你不叫赤羽,又改名叫梦生呀?”白菱笑。

  我也笑,笑道:“对呀,你以后就叫我梦生!”

  白菱跟吴成君没有离成婚,最后两人达成协议分居了。白菱因此有了更多时间来我的小屋,我趁机劝她拿起手中的笔写她一直想写的小说《追梦的人》。白菱于是很听话,放下心中的痛苦,很快就投入到小说创作中去了。白菱写得很用功,像个勤奋的小学生。我也因此受到感染,画画得越发勤奋了。

  白菱到我家来,天晚了就干脆不回家,与我挤在一张床上睡。天热心中也热,那个夏天的许多夜晚,我们常常躺在床上睡不着觉,一聊就聊到了东方见白,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

  交谈中才知道,我对她产生的那种莫名的依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的相同点,纵然我们两个的个性有很大的不同,我是外刚内柔,她是外柔内刚。然而我们之间的许多处事方法、对事物的观点、及至于做人的原则都那么的相似。并且她稳重自信、在磨难面前的耐心与勇气都令我格外敬佩。

  然而她所有一切坚强固执的秉性,又全都溶于她似水柔弱的坚韧与包容之中,叫我觉得她真有香肩诗瘦不胜衣的感觉,顿生要为她担雨捕风的豪情!

  她叫每个人在她面前都有强者的自豪,却又有世界上最宽厚的母亲的胸怀,能叫你在她怀中消融所有的伤痛!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呀,我不禁深深地感动,感谢上苍创造了这么完美的女子,并且让她来到我身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越来越默契,越来越互相欣赏,我的感情一天天地变化,我越来越对她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渴望相依,渴望相守,渴望拥有而害怕分离。

  每一个在一起的日子都叫我珍惜,叫我感动而充满了热情。

  休息时白菱给我念她的小说,讲她的故事构架,切题方式,写作意图。她把原本写自传的小说写成了两个主人公,把我也牵了进去,我说的话做的事一觅无余。我就假作不依地要打她:“你怎么把我都写进去了,这样谁还敢跟你讲话?”白菱就笑,“你还不是把我画进你的画中,还‘爱妻爱妻’地乱题,肉麻!”

  确实,这些天除了油画,我几乎每天都能汲取到新的灵感,画出一幅幅国画来。因为国画像在玩,因为觉得自由,也因为灵感总是来源于白菱,也就一幅幅好玩地题上什么赠白菱、赠爱妻、赠水命白菱、赠水命的妻之类的话。实在的,我在心中也确实将她当作了我最最亲密的人我的爱妻了,同时也在心中不停地叹息:“既然这世上生就了白菱这么完美的女子,并且上苍又让她来到我身边,为什么不把我生做一个男儿呢?”想了又不禁嫉妒吴成君,这么温柔体贴的白菱怎么就叫他独占了这么多年呢?又不禁怨恨吴成君不解风情,这么好的妻,拥有了怕不是前生修来的福份,怎么就忍心弃了另觅新欢呢?

  傍晚我到游泳馆去教人游泳,白菱若在我家,准会做好了饭守在门口等我回来。即使在写小说,我只要在门外轻轻地叫一声白菱,她也会立即跳起来,奔到门边迎住我。若不是心中多了一份牵挂,一个人怎么可能那么灵醒?

  有人等,真好!

  白菱若是我的妻——

  那天我画画,白菱写小说。画完最后一笔,我抬起头来,只见白菱眼睛看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神情落寞。我心中猛然一动,那模样像——狼!也是在那一瞬间,我感觉意识中整个人都在飞,所有的景物都消失了,空渺渺的。我又进入那种灵魂游走呼啸的遥远空间——

  我看见那些十分熟悉又十分陌生的画面不停地变幻却一个也抓不住。那些东西是那么丰富实在,纷杂的事件像细碎的冰屑劈面而来又一闪而逝。我像个迷路的孩子站在记忆的深处惊慌得无所适从。

  我恐怖地在一滩鲜血面前发抖,确切地说是那只容纳了我灵魂的白狐在鲜血面前脆弱得想吐。鲜血中一只尚未断气的雏挺着流血的脖子不停地挣扎,想站起来试图逃脱被吞食的命运。我的妈妈——那只有着一双善良、深邃眼睛的老狼不停地鼓励我:“去呀,去吃呀!”我恐怖,它是我的食物,我赖以生存的能量来源。我在我的食物面前软弱得只想逃走。我终于走过去扑倒了它,在众兄妹——狼仔的喝彩声中将它撕毁,吃进了腹中。然而我不能忘记那双眼睛,那只雏在将死的恐怖面前仍然不忘怨恨地盯我一眼,死不瞑目。

  “小小,我们原就是吃这些动物而得以活命的。”狼母看着小小,语重心长地说:“相对而言,我们是很善良的。”

  小小不信地问:“难道还有比我们更残忍的动物吗?”

  “有,人就比我们要坏得多。”

  “怎么会呢,人就那么点大,能坏到哪里去?”

  狼母说:“但人聪明。人们利用自己的聪明吃一切可以吃的动物,还无端伤害动物,甚至人与人之间也相互残杀。”

  小小奇怪极了,“为什么呢?你不是说人聪明吗,为什么还会互相残杀?”

  “为了名利,为了钱财,还有嫉妒、仇恨,以及一切莫名其妙的理由,有时甚至什么理由也没有,人们也要争来斗去,争得你死我活,斗得不见天日。”

  “人是这么可怕吗?”小小害怕,却又好奇地说:“我真想到人群中去看看,看他们争得要死要活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好?”

  狼母叮嘱:“千万别靠近人!”说完就把目光投向远处,目光变得孤傲而冷漠。

  我也把目光投向远处,却发现狼母的目光变成了白菱的目光,她们的目光相互交织、幻化,面孔也变来变去,像变脸一样,变得叫我分不清谁是谁,心中都不觉惊悸起来,难道她们是同一个生灵吗?是吗?是吗!

  白菱突然转头看我,也许从没见我呆怔的可怕样子,慌忙过来拉住我的手问:“赤羽,你怎么了?”

  我脱口说道:“你真是一只狼。”

  白菱一怔,“你怎么说我是狼?”她说,“第一次见面你就说我是狼,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就是狼母呀!”我仍然恍恍惚惚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我说:“白菱,你的前生是狼。”

  “怎么可能!”白菱不信,上下左右地看自己,又去找来小镜子仔仔细细地看自己的面容,然后看住我说:“我这么柔弱的样子,一点也找不到狼的痕迹呀!你怎么会认定我是狼呢,凭什么?”

  我看住她说:“你就是狼。”

  白菱淡淡地一笑,认真地说:“我怎么感觉不到?”停一停又道:“赤羽,你说狼是孤独的,我有你陪着一点也不孤独呀。而且狼是凶恶的,我一点也不凶嘛!”

  我晃晃脑袋,我答不出。我不知道前世的狼母今生为什么变得如此柔顺,我不是在开玩笑。可是叫我一口咬定白菱前生是狼的那种直觉或者说是幻觉,已在一秒钟前被我晃脑袋时给晃跑了。我脑袋里只剩下一些记忆的残片,支离破碎。于是我便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狼都是非常善良的。”

  “我前生是狼,那你前生又是什么呢?”白菱问。

  “是狐。”我肯定。因为不止一次的幻觉,我的前生是那只叫小小的白狐已是顺理成章的事。

  白菱不信,“你怎么知道?”

  我只是咬定说:“我就是知道。”

  “那我怎么就不知道?”

  看她被我说得疑疑惑惑的样子,我忍不住大笑,笑说道:“因为你转世的时候喝了迷魂汤,而我是从发迷魂药的小鬼腋下钻出来的。”

  白菱终于明白我是在瞎说了,撇道:“骗子!”然后同我一起放声大笑。

  笑完了,我却陷入了深思:“怎么会一次次地将白菱与前世的狼母连结起来呢?前生的狼母今世的白菱,前生的小小今世的我,前生的狼母与小小,今生的白菱与赤羽,这中间到底有多少纠缠不清的情缘与恩怨呢?到底,缘有几分?怨有几分?情有几分?恨有几分?

  改天我从外面回来,天已了,闷热。白菱嘟着白我,“怎么这么晚呀!”我心中窃喜,多像个撒娇的小妻子呀。我一头冲进水龙头下,冲了个痛快,一边狡猾地板起脸,“不告诉你。”我甩着滴水的手脸从水龙头下出来就叫:“我饿了,有饭吃吗?”白菱被我气得笑了,转身去盛了饭来放在我面前,又转头去拿了条毛巾来,冲我又是汗又是水的脸一路印了下来。

  我仰着脸一动不动,任她上下左右抹了个遍,心中的甜意早一点点地荡漾起来。

  冷不防白菱就在我鼻子上使劲捏了一下,“小鬼头,懒死你!”我一把捂住鼻子赖皮地放声大叫:“冤枉呀——是你要抹又不是我招你!”

  白菱看着我的怪样只是笑。我心中猛然一沉:她对吴成君怕不也是这样的轻怜蜜爱吧!只这一想,就再也开不出玩笑,顾不得白菱又说了些什么,我只将一颗头埋进碗中去。

  吃过饭,我神秘地对白菱说:“白菱,今天我们什么事也不做,出去散步怎么样?”

  白菱不情愿地说:“我还要写小说。”

  “不写了不写了,我也不画画了,我有好事情告诉你!”我不由分说抓过我的草帽扣到她的头上,又翻出一副墨镜戴上,拉了她就往外走。

  “什么好事这样急?”白菱高兴地问,又挣脱我手,原地打个转说:“急什么呀?”

  白菱的头小,我的草帽扣上去摇摇晃晃的,她的身子转,衣服转,帽子只在原地打晃不肯转,滑稽得象个舞台上的小丑。

  我笑呵呵地替她系上带子,“不管不管,外面热。”

  “太阳早下山了!”白菱笑喊。

  我也怔住笑自己大意,只怕太阳晒黑了白菱的嫩脸,却不知天早黑了,忙扔了帽子拉她出去。

  天早黑透了,街灯却还没有亮,难得地起了阵阵凉风。

  戴着墨镜的我已经看不清近在身边的白菱的面孔了。我固执地不肯摘下来——为了止住我心中的兴奋——却不得不时时低下头来从墨镜的上方偷看白菱的脸色。

  白菱终于被我逗乐了,一把拿下我的墨镜笑道:“出来吧,不准再躲躲藏藏的了。”

  我只得举手投降,老实交待了,“我今天游泳出来遇见于浩然了——就是买我《七彩雨虹》和《追梦》系列服装设计图的代理人,他对我说,我设计的服装投入市场行情看涨,已投入批量生产了。他们的外国老板对我的构思大加赞赏,答应说只要我一年向他们提供十套设计图,我的衣食住行他们就全包了。并且如果销路好的话,还可以提成。他说这是他们公司最优惠的待遇了——他从来没见过他们老板这样优待过任何人,因为他们老板也是个爱才的人,他很欣赏我的才华,请我考虑他们的条件。”

  我一口气讲完上面的话,白菱已高兴得只顾将我的墨镜在手中搓来搓去。我又说:“这就是说,我以后再也不用疲于奔命地为生存奔波了,并且还有充分的自由!自由——”

  我是个爱自由的人,因为懒惰,因为不愿意逼自己,没有自由的事我不做。白菱很明白地知道我是这样的!

  她高兴地跳起来,双手一扬,兴奋地大叫:“太好了!太棒了!”

  我的墨镜随着她上扬的双手被抛得老高,“叭”地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

  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猛地紧握了手放声大笑。

  夜已很深了,我们并肩坐在十字路口的岗台上,任凭暗夜中那些灵动的风不停地吹舞衣衫。我感觉着那些灵动的气流像美丽的精灵飘舞而来,天地的灵气、日月的精华都在沉默中在我身上慢慢地汇集凝聚,又化成一股股热浪在我周身游走,在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跳跃……

  我转头看白菱,白菱也正看我,我们总是心有灵犀!

  我拉了她的手,慢慢站起来往回走。

  我不想回去!这么畅快的心情,这么美丽的夜晚,这么心心相印的朋友,一生能有几回?然而夜真的是太深了,让人深爱珍惜的时光总是太短太容易流逝了。我心痛地对白菱说:“白菱,我要画一幅画,纪念这个快乐而神秘的夜。”

  回到家,我让白菱换上一件白色连衣裙,穿上白皮鞋,又在她细细弯弯的眉毛上用眉笔描了描,再点上口红,然后让她坐到屋中间的风扇下。风一吹,长发飘起,她笑着,眼中满是自信与憧憬——哎呀!我惊呼出声,“别动,我要画一幅盖世之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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