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仗剑而歌
我原以为,丈夫的背叛会给我带来灾难性的打击,生活会因此变得悲惨。但是,事情并不是我所想象的那样,我不仅没有被击倒,脊背反而挺得更直了。虽然心里多了几分冷气,但身上多了几分韧劲。使我在灾难性打击面前依然挺立的是赤羽,是她的友谊她的关爱让我经受住了炼狱之火。
看来上帝还是仁慈的,他在让你受苦之时,会给你送来一片希望的绿叶,使你不至于绝望而死,而赤羽则是我被抛于沙漠中遇到的一股清泉。
吴成君坚持不肯离婚,他是怕伤了他的面子,怕人前背后的指戳,所以宁肯同意我分居的要求,也不肯在一纸离婚书上签字。我们做的很隐秘,在孩子面前绝口不提发生的事,他们还以为他们的
爸爸妈妈依然相爱;在学校同事、朋友面前更是一字不提了,外人还以为我们依旧是恩爱夫妻。唯一不同的是,晚上他睡卧室,我睡书房。很多时候我干脆在赤羽那里过夜。
现在的赤羽画画有了飞跃的进步,一改过去的压抑沉重而变得泼辣大胆,灵气飞扬,画出来的画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我甚至都惊讶,她哪来那么多的灵气?
“你也很有灵气的,”赤羽微笑道:“真的白菱,你为什么不把你那《追梦的人》写出来?”
我说:“我早就想写,但一直被家事琐事拖累,那人又老是干涉,所以……”
赤羽打断我:“那人现在还干涉你吗?”
我看着她,自嘲地笑道:“我其实是个甘于平凡的人,只不过一直给自己找借口罢了。如果我要写的话,谁也干涉不了。只是那时老是想,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就够了。说来是自己把自己耽误了。”想到自己对家庭对丈夫所付出的心血,到头来只是一个破碎的梦,心中就忍不住地疼。
赤羽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白菱,”她说:“你不是对我说过,目标就是一个有终点的梦想,写下来,一步步接近它,最终是可以达到的。那么,你现在为什么不把你的梦想付诸实践呢?”
我感到一股力量直从被握的手指间涌入心底,那么亲切而滋润。我想的不是写小说,而是伸开双臂搂住她,像
恋人般拥(言情小说网:www.6969xs.cc)抱着直至天荒地老。那一刹那的念想使我感觉羞愧,因此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用轻松玩笑的口吻说:“好,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把我的小说写出来。”
赤羽听了脸上笑纹扩展开来,像水中荡开的涟漪一波一波的。我知道,她是希望我找些事做,让
精神有个寄托,我也正想找一件让自己能全力投入的事情来做,忘记心中的痛苦。看着赤羽的笑脸,我的信心陡自增加,下决心把小说写出来。当时便把我小说的整体构架、故事情节、中心内容一一道出,她一边听一边提出自己的意见。回家第二天,我就拿起笔来,开始写作。
我给自己制定出一个计划,每天晚上从九点开始写到十二点,一天不少于三千字。如果按一天三千字的进度发展,一天三千,十天三万,一百天就是三十万字。那么,我的小说三个月就可以完成了!
让我欢欣鼓舞的是,我第一晚就写出了四千多字,跑去念给赤羽听,赤羽拍掌说,“好!”只这一个好字,便让我
精神倍增。我一股作气在第一个十天便写出了五万字的初稿,心里感觉从没有过的甜蜜和喜悦,我甚至都惊叹:我怎么这样能写?写出来的东西自己都把自己给感动了。
赤羽说:“白菱,你早应该是个作家。但你自己把自己埋没了这么多年,真是浪费而又可惜。”
我笑道:“不是浪费是积累。我以前要写未必能写出什么东西来。我现在写的跟以前想的完全是两回事,是严峻的生活给了我创作的灵感。”
事实上,我把自己和赤羽都写进了小说中。我们两个是小说故事中两个主人公的原形,一个追求完美家庭之梦终至破灭,一个追求理想事业之梦终获成功……我的写作不是无中生有,但也不是照搬生活。而是在源于生活的基础上从有到无,将生活升华到一个新的高度。
吴成君见我并没因他的背叛而去做对不起他的事,只是一味沉迷于写作,一味同赤羽交往,倒是暗自高兴。并在他心情好时帮着烧烧饭干点家务什么的。至于他跟那个邵姬是否继续来往,我全不过问。反正他在我心中已不是我丈夫,他要干什么跟谁来往我全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是孩子和我的写作。因此,当学校放假并组织一批教职工外出旅游时,吴成君便放心地外出过他半个月的旅游日子去了。本来学校还让我去的,我以孩子无人照看为由而推托了。自从发生那件事,我决计不再同吴成君出双入对,只要能避免的我绝对避免。
吴成君走后,我当即决定去把赤羽接来和我们同吃同住同创作。俩孩子要跟我一起去接,但天太热,我让他们在家等,自己一个人去了。敲敲赤羽的门,她应声:“谁呀?”她在家!我高兴地回答:“是我,白菱来了!”
赤羽正在画画,由于天气热,她只穿件乳罩和
短裤,瘦瘦的大部分身子都裸露在外面,看上去娇柔而不羁。我说:“赤羽,你应该长胖点。”她说:“我想胖也胖不了啊。”看我满头热汗的样子,就把我拉到风扇下,把风量开到最大,然后抓过毛巾来揩我头上的汗,一边说:“白菱,这大热天的,你怎么跑来了?”我拉过她拿毛巾的手,轻轻握住,“赤羽!”我说:“你其实是非常温柔的。”
“哈哈。”赤羽在原地来一个三百六十度转圈,打哈哈说:“温柔?从来没有人说我温柔,我不要温柔!”
我想说:“但你是温柔的,你的动作、你的笑语,无不流露出感人的温柔。”但我只是笑着,笑道:“赤羽,我是来接你到我家去的。带上你的画布颜料,搬过去住几天,我给你做点好吃的,把你养胖点。”
“老吴呢?”她笑问:“老吴怎么处理?”
“已经处理了,他出去旅游半个月。”
“OK!”赤羽跳过来,冷不防在我脸上左右亲了两口。接着便收拾东西,很快收拾好了,双手把包一提,看着我说:“走吗?”我看看她裸露的身子,扑哧笑道:“你就这样跑到大街上去?”
“哎哟!”她大叫一声,扔掉包,跑到柜子边找衣服穿,一边胡
乱喊道:“我在屋里这样惯了,还以为自己是穿着衣服的哩。”
趁她找衣服的当儿,我把她床头边的脏衣服全部搜出来,堆成一堆,然后用床单一裹,包成一个包袱。回头看赤羽,我不禁呆住了。
她就站在我面前,一件
黑布连衣裙紧裹在她身上,越发显得清瘦,灵气四溢,头上一顶花边白草帽,一条细长的手臂垂在身侧,另一条手臂上举着,手扶着帽子的边缘,眼神宁静,透着无限温柔。她这样子……全不是我以前所见过的,这般清纯美丽,这般温柔可人,这般……我从心里笑出来,“赤羽,”我说:“你穿这衣裙,腰身曲线工整得象把大提琴,我都想占为已有了!”
赤羽走近我,拍拍我的肩,问:“白菱,你收拾这些干什么?”
“带回去叫我那洗衣机给处理了。”我说:“你不是最懒得洗衣服的吗?”
“白菱,”她闭闭眼,已是黯然神伤,“这一生何曾有人肯这么细心地照顾我。”
这是一个多么善感的女子!一个多么柔弱的女子!竟全没有了人前的放肆与刚
硬。我不敢再看她,只感到丝丝缕缕的热浪在心中翻涌,直想自己有无限大的力量,能够一生一世爱她呵护她。但我只是笑着,一头倒在
乱七八糟的床上,打哈哈道:
“赤羽,到底是艺术家,丁丁点点的小事也能把你感动,你这样子才真叫人感动呢!”
“哈哈,真的吗?”赤羽立即恢复到原先的疯样,一把拉我起来,走模特步给我看。
回到家,我们把书房改做赤羽画室,我把卧室当书房,孩子们在他们房里做作业。工作的时候,我们各自为政,休息的时候,我们便成了一个欢乐的小团体。赤羽不工作的时候,两个孩子就一边一个吊到她胳膊上,拉着她讲故事做游戏,赤羽也总会变成个小孩子,跟他们嘻闹成一团。看我在一边写得辛苦,他们决定去买菜。看他们自在的样子,我羡慕得没法,丢了笔说:“等等,我也去。”
三个人停下来看我。吴雨抢先说:“妈妈,你刚才不是说写得很顺手吗,干吗不写了?”子哲说:“肯定是担心我们不会买菜。放心吧,有赤羽阿姨哩!”
这俩小家伙,居然排斥我!我想想自己正写到紧处的小说,就努力克制住偷懒的情绪,说,“好吧,我就一人在家卖苦力。”俩孩子看我受冷落的样子,马上丢开赤羽,跑上来一人在我脸上赠送一个吻。赤羽看见,亦也过来在我脸上一吻,这才嘻嘻哈哈出门而去。我眼里心里都是笑,回屋继续写作。
炒菜则成为我推辞不掉的任务,三人众口一词:“你炒的菜香!”我就义不容辞地担当起这个责任。看他们吃得油
嘴滑舌的样子,我就心满意足地笑,笑说:“一群贪吃的小猪。”吴雨回敬道:“我们是小猪,那你就是猪妈!”赤羽听了哈哈笑,加一句:“就是母猪!”
“哈哈……”他们笑得眼泪都淌了下来,笑声直差没把屋顶掀掉,我气得也笑起来。
受赤羽影响,子哲提出要当画家,赤羽便跑去买来水彩和笔,教子哲涂抹。吴雨也不甘落后,一起拜她做了老师。子哲在绘画方面好象有特殊的天赋,那种童稚的丰富想象力常常让我和赤羽拍案叫绝。赤羽禁不住对我说:“白菱,把你的儿子给我做儿子吧,我这辈子就不再要孩子了。”
子哲说:“我给你做儿子,我妈妈不就没儿子了吗?”
我笑道:“傻孩子,你照样是妈妈的儿子,不过是又多了一个爱你的妈妈。”
子哲兴奋地说:“那我就有两个妈妈了!”又担心地说:“我都叫妈妈,那你们怎么知道我是在叫谁呢?”
我和赤羽听了只是笑,还是吴雨反应快,她说:“你叫妈妈还叫妈,叫赤羽阿姨娘,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子哲张
嘴就喊:“妈,娘!”赤羽答应着将子哲搂到怀里,两人乐做一团。
有时候,我写作卡了壳,构思了半天也无从落笔,心里由不得焦虑烦闷。赤羽便过来跟我讨论小说构架和故事情节,往往使我闭塞的思路豁然开朗。就这样,日子水一般流过去,晃眼,半个月时间就过去了。吴成君下午就得回家。赤羽收拾起她的画和画具,跟吴雨、子哲告别,两个孩子拉住她不放,说:“阿姨不是答应陪我们永远住一起的吗,为什么要走呢?”赤羽说:“你们
爸爸要回来了,我改日再来。”她笑,却笑得十分无奈。我心里也跟着忧郁起来,满心里都不希望她离开,但又不能留她下来。直恨不得自己有天大的本事,能在一时之间变出座大房子来,让我和赤羽、孩子在一块过快快乐乐的日子。
“白菱,我走了。”赤羽站到我面前,微笑说:“很感谢你让我度过这一段幸福时光。可以说,这半个月是我有生以来活得最舒心最畅快的日子,我特别满足,特别开心,特别幸福!”她一连道出几个“特别”,然后轻轻松松一挥手,向门外走去。但却一再回头不舍地看我,好象此别就再难相见似的。她这样子让我内心愁肠百结。我深知她是个不轻易表露感情的人,越是依
恋我,就越是装得满不在乎。虽然她有画做精神寄托,但猛然从一个欢乐的家庭回到那简陋、孤寂的小屋,该有怎样的不适与凄凉!
“这段时间我画画不少,回到家我可以偷几天懒,睡几天大觉,过几天舒服日子。”她已经开始找借口了。
我突然把她拉转回屋,告诉她一个最新决定,“赤羽,我想在这个夏天写完我的小说,明天我搬到你那里去住,一心一意写我的小说,好不好?”
“真的吗,白菱?”赤羽一把扔掉手中的包,从背后搂住我的肩膀,兴奋地摇晃着说:“你真的愿意屈居我那小屋,陪我度过你整个的暑假?!”
她这热情的举动完全证实了我的判断,我喜悦而激动,直想转过身回报她以同样热烈的拥抱,一样疯疯傻傻地喊:“是真的,我只想跟你在一起,跟你在一起我就感觉幸福!”但我只是僵
硬地立在那里,没有半点热情的表示,只是抬手在她手上拍了拍。她年轻,她可以像孩子一样在我面前撒娇,而我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还能像孩子一样在她面前撒娇吗?
然而,我不知道自己过份的冷淡反而伤了她的心。那是在以后的日子里赤羽在不经意间说出来的,她说:“白菱你太冷,真像一只冷酷的狼!真伤我心。”尽管我知道了这一点,我还是没有勇气表露我的感情,总是深深地藏在心里。
虽说爱心无限,能让全世界阳光灿烂,但爱人的心,又纯如眼睛,容不得一粒沙,甚至经不起一句话。越是爱得深,便越是不敢表露出来。我怕我口中一个“爱”子毁了我们的友谊,更怕我真实的感情招来她不屑的眼白,那会使我无地自容。
吴成君回来的第二天,我征求他的意见,让他在家照看孩子,我搬到赤羽那里去吃住,写小说。说是征求,其实是通知。吴成君知道我拿定了主意不会更改,就装着很支持的样子,叫我放心前去,孩子由他照顾好了。说反正他和吴雨都会做饭,衣服用洗衣机洗,没什么大问题。叫我写累了的时候回家来看看就行,他们随时欢迎我,盼着我。我就很礼貌地道了再见,背着换洗衣服住到了赤羽家。
当天晚上我和赤羽谁也无心创作,就拉了手到街上散步。我们踏着月光的碎影,沿着人行道漫步而行。清风徐来,花影朦胧,暗香浮动。梧桐张开树叶,被月光照得像半透明的翡翠。我们像两个玩耍的少年,又像一对亲爱的姐妹,手牵着手一路走去,一路说笑谈天。常常是,她说了上句我接出下句,我道了上句她接出下句。那一种惊人的和谐与默契,就仿佛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几辈子似的。我们忍不住相视而笑,忍不住紧紧捏一捏对方的手指,忍不住就想:人生得一知已,真好!那真是想想就让人心里流蜜的一种感觉呵!
“嗨!”一辆摩托车突然在我们身边停下,西式衬衫白
短裤的冯雨生双手扶着车把,大咧咧笑道:“两位女神在散步啊!”
我说:“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见赤羽别转了脸,我用力握握她的手,希望她不要在意。
“天风吹来的。”冯雨生笑呵呵的,眼睛并不看赤羽,但我感觉他每根神经都注视着赤羽,他笑道:“走累了吧,我用车带你们兜一圈?”
赤羽从鼻子里哼一声,我感觉她的肌肉都绷紧了,便对冯雨生说:“我们就喜欢走走,你忙你的去吧。”
“不忙,我什么事都没有。”冯雨生依然嘻嘻哈哈的说:“今天有幸遇见你们,说明我们有缘,请你们喝杯咖啡怎么样?要不,一起跳舞去?或者,我就跟你们一起走走,行不行,白大姐?”
我说:“不了不了,你别客气。”
“白大姐你别客气,我们一起去喝杯咖啡,去吧,去吧,喝杯咖啡去。”
赤羽突然喊道:“你真讨厌!”
冯雨生一怔,满脸的笑容都枯在脸上,他就那样苦痛地怪样地盯了赤羽看。赤羽也不示弱,亦盯了他看,恨得眼里长钉。
“赤羽。”冯雨生终于慢慢地说:“你就不能原谅我,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吗?这些年来,我一直都是在悔恨中度过,也没有哪天不想你。我只想用我的余生来赎回我的罪过,让你生活幸福。你难道就不能给我一点机会?”他的声音漂浮在夏夜的空气中,显得沉重而哀伤。
记得赤羽小屋着火时,冯雨生给我打电话,声音也是这样沉重而哀伤。
赤羽抬头看天,一副轻视漠然的样子,似乎连厌恨的表情都不屑于给眼前这个男人了。她就那样看着天说:“你不配,不过是一只苍蝇罢了。”
冯雨生似乎哆嗦了一下,猛地发动摩托车,疯一样地驾车远去了,空气中留着强烈的汽油味。
我拉了赤羽朝相反方向走。我了解他们的故事,也了解赤羽心中的隐痛。但是冯雨生,似乎并不坏。不仅外表英俊潇洒,性格幽默风趣,而且……而且他真的爱赤羽。“这个坏东西,他居然敢来爱赤羽!”我恨得在心里骂了一句。而赤羽也并不是全不在意他的。正因为特别介意,反应才这般强烈啊。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忧伤,就说:
“赤羽,我看冯雨生并不坏的。”
赤羽无言地看我。
我接着说:“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放开她的手,抬手摘了一片树叶,“你是不是该考虑原谅他:”
“白菱!”赤羽丢个白眼给我,说:“冯雨生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来当说客?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把手里的树叶揉来揉去,揉烂了还在揉着。
“照你这么说,老吴也不坏嘛,你现在是不是正在考虑原谅他?!”赤羽尖锐地说。
这话勾起我所有痛苦的回忆,我仿佛看到吴成君又同另一个女人在接吻……我感到周围的空气都窒息了,心又像被掏空了一样,忍不住地疼!我把揉烂的树叶扔开去,喘息般地说:“赤羽,别提那个人,千万别提!”
赤羽立即握住我的手,“对不起白菱。”她轻柔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抬起手来,将我脸侧的一缕头发拢到耳后,又用手指轻轻触触我的脸。我不禁回握她的手,对她说:
“刚才,我也不是故意的。”
我还想说:“我根本不希望你再去爱别的什么人,但我不是男人,不能给你坚实的依靠,不能一生一世地保护你,只有劝你去爱别人。”想起我曾经想像恋人般拥抱她到天荒地老的念头,一股蜜意涌上心头,我不觉轻轻地笑了。
“你笑什么?”赤羽问,仿佛感知了我心中的秘密。
我一歪头,“不告诉你。”
“你告诉我嘛。”赤羽拉着我的手直摇,撒娇地说:“求求你,白姐姐,白老师,白菱,你告诉我吧!”但我只是笑,只是不说。不是不想说,是不敢说。她见实在问不出来,就生气地跳到一边,赌气说:“不说就算了,我也不要听了。”
她这样子让我心生无限爱怜,禁不住拉她到身边,一手握了她的手,一手搂住她纤细的腰,那腰细得真是盈盈一握。“赤羽,”我问:“假如将来我发了财,有了一座花园似的大房子,你愿不愿意搬去与我同住?”
赤羽说:“愿意。”又补充说:“但你不能有丈夫。”
我听了就笑,就想逗她,说反正房子很大,有丈夫也不妨碍你住在那里。但我不忍心,只是老老实实说:“我请你去住,当然是没有丈夫的。”心想有了吴成君那样一个男人,我是决不会再去找第二个男人了。天下乌鸦一般
黑,哪里就有更好的男人呢?我是个传统的女人,这一辈子只想要一个真正的男人。但男人却想找一百个真正的女人。自古以来,男人就三妻四妾惯了,何苦再去找一份伤心?
“想什么呢,白菱?”赤羽轻轻问。
我说:“人发高烧说胡话,社会发高烧就出怪事。那怪事连绵起来很有诗意和禅机,你听听——东西马路南北走,床头遇见人咬狗,拾起狗来打砖头,砖头咬着狗的手,捂着医院牵大夫,缝上剪刀煮伤口,报销中药买钞票,制服穿着癞皮狗;开路警车老鼠坐,猪圈里养着发烧友……”
“想想还真是这样,真是这样的。”赤羽慨叹一阵,若有所悟地说:“吃苦是坏事,享福是好事,这是常人之见。但深一层想,就想起一句话:‘上帝爱你,才让你受苦。’白菱,假如你不受苦,你就不会写小说,就不会有许多的思考,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我说:“是的,哪一颗智慧的结晶都是从汗血和苦水中升华出来的。”
我点点她鼻子,“上帝爱你,才让你受苦。“
此后,我们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过。常常是,赤羽画她的画,我写我的小说。忽然之间我们同时罢手,相视会心一笑,再继续工作。新的力量就在这浅浅淡淡的一笑中从心底滋生出来,润泽了彼此的心灵。在这一回眸的瞬间,彼此的真情都表露无疑。
但我们什么都不说,只是体会那种发自内心的温柔与感动。
是的,感动!
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笑语,都会让我们没来由地感动。
那么温柔的一种感动。
工作累了的时候,我们便停下来说话聊天,或者讨论各自的作品,或者一起上街买菜。
菜场离赤羽家不远,我们就携了菜篮子一路走去,在菜摊上挑挑捡捡,讨价还价。也不是为了讨那一角两角的便宜,但只要在那和谐的讨价还价里买到一斤豆荚两根黄瓜,心里就说不出的惬意。就觉得这生活平淡中有无限的趣味。赤羽常常笑道:“白菱,真是不明白,我以前来买菜从不讨价还价,也总是不耐烦,觉得买菜是一件很讨厌的事。可是跟你在一起,这买菜倒成了一桩开心的事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一样生活,两样心情。”
她点头,“我现在明白,平平淡淡才是真的含义了。”
那一日我们吃过午饭,赤羽也不休息,站到画架前就开始工作。我想午休一会,吴雨却骑车来了。“妈妈,”吴雨说:“张教授明天生日,让我来叫你,请你明天一定参加他的生日宴会。就在你前年做生日的那家饭店,时间是下午六点。”我问:“是你爸爸叫你来的吗?”吴雨说:“是张教授叫我来的。张教授说你如果不去,他就亲自来请。”我把吴雨搂到怀中,在她脸上亲一口,笑道:“我的乖女儿,你真聪明。就到这儿来过一次,你还记得路。”看她满脸热汗,我拿过毛巾在水龙头下打湿,在她脸上抹一遍,“回去告诉张教授,他的生日我明天一定去。”
但吴雨并不走,却说:“妈妈,你不回家看看吗?”
我说:“现在正写到紧张处,改天我再回去。”
“弟弟这几天病了,早晨起来总咳嗽。”吴雨眼睛巴巴地看着我。
“什么,子哲病了?”我一惊,急切地问:“有发烧吗?”这孩子肚子怕凉,我在家晚上总起来给他盖几次被子。
“爸爸给量了体温,说没有发烧。”吴雨说:“弟弟老是问我,妈妈今天会回来看我们吗?你这段时间不在家,我和弟弟都非常想你,总以为你会回去的,可总也不见你。”
我把女儿紧搂在怀里,只推说是写作忙。其实,我又何尝不想孩子!两个孩子长这么大,我从没长时间离开过他们。我也不是忙得没时间回去看他们,只是,我怕见吴成君。只要见到他我心里就不舒服,就会几天都提不起劲。所以,不管我心里多么想孩子,也只能克制住回去看他们的念头。现在,无论如何得回去一趟了。
赤羽见吴雨来,早扔了画笔陪在一边,见我想回家就说:“也该回去看看了,回去吧。”
我看着她,不想离开。想到这一去,总得半天才能回来,还得见那个我最不愿见的人,心里就磨磨蹭蹭地不想动,“要不今天不回去了,”我说:“等明天吧,明天回去呆一天,赤羽你也去,跟我一起去参加宴会好不好?”
赤羽就笑,说:“好。”
吴雨却说:“可是妈妈,弟弟今天还等着见你呢。”
子哲,哦,我的儿子!想到儿子,我就再也呆不下去,就下了决心说:“我今天就走吧,赤羽你画你的画,等我回来。”
“我舍不得你走。”赤羽说,“你走了我就画不出来,不想画。”
我说:“你必须画,不能偷懒。”
“我画不出来。”赤心发赖。
仅仅分开半天,我们竟然难分难舍。看赤羽那样,我直想过去拥拥她的肩,抚抚她的头,给她一点安慰才走。但我只是拉着女儿,淡淡一笑说:“赤羽别孩子气,好好工作,我很快回来。”
走出门,还见赤羽依依不舍地看着我,我的心就被她的目光牵扯成一条一条的丝带,一头缠着她,一头缠着孩子。
回到家,子哲扑到我怀里,我摸摸他的头,温凉正常,也没听他咳嗽,我的心就放了下来。吴成君见我回来,很高兴的样子,忙给我泡了茶,然后坐下来向我汇报他们这些天的生活。说完了见我没话,他也没了话。关于张教授生日的事,谁也不提。后来我就陪孩子玩,他在一边看着,偶尔也说两句话。但就是不提张教授生日,不商量送什么礼,是我一个人去还是他也同去?我本以为他会跟我商量一下的。他不说,我也不问。反正明天有赤羽陪同,我心里踏实。
第二天等赤羽教人游泳回来,我们换了装,她穿黑裙,我穿白裙,分别带上黑、白的项链,又分别穿上同色的凉鞋,两个人骑一辆车在六点半走进了饭店。我们刚在门口出现,张教授就呵呵笑着迎了过来,“哎呀,两个女神终于到了!”便见早到场的客人全都站起来,竟然向我们热烈鼓掌,仿佛是为我们俩过生日似的!张教授将我们带到桌边,当即宣布开席。
然而,吴成君却坐在席上,而且,我的座位就安排在他旁边。我不坐,把赤羽插在中间。但眼睛在见到吴成君的那一瞬间,心还是整个儿地沉了下去!想到前年我在这里过生日,那么无忧无虑,那么快乐自在,而现在,已物是人非。我吃不下一口菜,只想喝酒。吴成君却装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样子,又是替我喝酒,又是替我挟菜,显得他多么关心体贴似的。这更叫我心里气恨却又万般无奈。赤羽见我这样,只是把手伸过来,握了我的手不放。她的手温柔而凉爽,但仍驱不走我心头的郁闷。她说:“白菱,别喝醉了。”我说:“我就想喝酒,喝醉了你带我回家。”她说:“我一定负责带你回家。”我心里放宽了许多,见人敬酒就喝,吴成君怕我喝醉了,就极力阻止众人敬我酒,一边在下面踢我的脚,却又踢着赤羽了。赤羽向我诉苦:“他踢着我了。”我说:“你踢他!”赤羽果真就用力踢了过去。
一场酒喝下来,把张教授高兴得心花怒放,我则是腾云驾雾满脸潮红,赤羽扶着我走出饭店,用车带着我,直奔她的家。丢下吴成君在一边干瞪眼。
凉风习习,月影朦胧,路灯柔和地为我们照着道路,我从后面搂住赤羽的腰,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安慰。“谢谢你赤羽。”我由衷地说。赤羽腾出手来,轻轻拍拍我的手。
我将脸贴到她背上,嗅着她身上那温热的体香,感到五脏六肺都舒坦。就希望这样走下去,永远也不要停。
然而,甄义轩却守在赤羽门边!
甄义轩说他八点钟就来了,等到现在,等得好苦。我不知他为什么还来?当赤羽的画被烧毁之后,他仅到医院看过赤羽一眼,两人见面就吵,吵到后来,甄义轩就当着我的面大骂赤羽,“我再也不要见你,我们结束了!我再也不想见你这个疯子!”拂袖而去,一去两年不曾回头。现在,他怎么又想见赤羽了呢?怎么还有脸来?看甄义轩的样子,就好象他根本没和赤羽分开过似的,而他那句“我再也不要见你这个疯子”还清清楚楚印在我的脑海里,此刻想起来都不舒服。难道他就忘记了给别人的伤害吗?
赤羽不理他,将我扶进屋去,让我在床边坐下,关切地问:“你没事吧?”我看跟进门来的甄义轩,说,“没事。”甄义轩就满脸忏悔地说:“赤羽,我忘不了你,我想和你谈谈。”赤羽漠然,只是照顾我。我违心劝她:“你就跟他谈谈吧。”赤羽说:“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处理。”我往床上一倒,脑袋昏沉沉地说,“我喝醉了,你们谈吧,我不陪了。”赤羽便叫了甄义轩出门去谈,让我休息。看他们双双消失在门外,我的心苦闷而忧伤。虽然甄义轩曾伤害过她,但他们毕竟同居过两年,毕竟有过最亲密的关系,谁知这个善良的赤羽会不会原谅他而和他重修旧好呢?我脑袋晕晕乎乎的想不明白,就晕晕乎乎地想要睡去。
但他们谈了不到五分钟,赤羽就推门进来了,不管甄义轩在门外一个劲求她,只顾插了门,关上灯,换上睡衣就在我身边躺下来了。她双手搂住我,整个身体都贴近地靠着我,脸温柔地贴着我的脸——这是我们相识相知以来,她身体离我最近的一次!我感到一股温馨的气息直扑鼻孔,整个身心都被迷醉被感动了!但她似乎觉得离我太近,怕我讨厌,忙抽出胳膊,又把身子往外移了移,再要移脸时,我赶紧用胳膊搂住她,低低地叫:“赤羽。”她低低地问:“你还没睡吗,白菱?”我朦胧幸福地似要睡去,没说话就真的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见赤羽已起了床,坐在床边看我。我心底的笑就从眼睛里飘逸了出来。赤羽把身子靠到我弓起的腿弯上,拉起我的手问:“白菱,你还记得你昨晚说过的话吗?你对你的话负不负责?”我记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倒好象听她说“我爱上你了”,难道我也说了同样的话,也说了“我爱你,要一生一世保护你”之类的话吗?但我喝得太多,我记不清,我但愿我说了这样的话,就紧握了她的手问:“赤羽,我说了什么?”她马上退却了,躲避说,“你喝多了,是不算数的。”我心里说算数,直想把她从躲藏的地方找出来,用心把她捉住,用目光把她缠住!嘴里直问:“我说什么了,我算数的,你只管告诉我!”但她却猛然挣开我的手,跑出门去。
我再也躺不下去,心里感到失望又伤感,爬起床来,头仍然发晕,浑身软绵绵的没劲。赤羽买了早点来,我一口也吃不下。她直说:“你吃点,多少吃点吧。”我只是没精打采地摇头,人像是从棺材里拉出来的一般。就想:我这是怎么啦?感觉什么都没有意思,一切都不是我希望的那样。心说:“罢了罢了,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了。”忍不住黯然伤神。赤羽坐到我身边,湿润的手握住了我的手,“你怎么啦,白菱?”我说:“没什么。”她就久久地握着我的手不放。一种亲切感人的让人情不自禁的气流直从被握的手指间沁入肺腑,我直想将她拥进怀中,告诉她,“赤羽,我爱你,我希望我们今生今世都不要分开了!”然而,我什么也没做,反而抽出手来,说:“我想写东西了。”离开她趴到桌边,把满腹的忧伤都倾泄到稿纸上。
赤羽也不再说什么,慢慢站起身,走到她的画前,拿笔就画了起来。
“白菱,”赤羽忽然转头说:“等我的画展办成了,我发了财,就建个别墅,我们同住!”
我心中一热,也转过头说:“等我的小说发表了,我也建别墅,我们再不分开。”
赤羽问:“假如我是个男人,比你小这么多,白菱,你嫁不嫁给你我?”
我不加思索地说:“嫁!”
为了早日实现我的痴心妄想,我越发勤奋写作,并首先把小说的内容梗概、小标题及每一章的内容提要整理出来,用打字机打印出十多份,给有关出版社寄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