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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缘来是你

2019-12-24    作者:真爱如初    来源:www.9969xs.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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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缘来是你

  冯雨生是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他隔三差五地来到我的小屋,来了很熟的样子,也不管我和甄义轩欢迎不欢迎,也不嫌脏,干干净净的西装就随便一坐,海阔天空的扯。他有时一连几天呆在我的小屋又是帮忙扫地又是帮我收拾画具,像个勤劳的主妇,有时又十天一月地不见踪影,叫我以为他都不会再来了,他却又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一如我莫名其妙地结织他。

  那时我活得十分不得意,都二十六岁了,从美院毕业已有五年光景。我十分执着地想当一名出类拔萃的画家,因此放弃了毕业分配时安排给我的相当舒适的工作,在那座冰冷的繁华都市中租了一间破烂的小屋,开始了漫长而艰苦的创业之路。因此和我的家庭发生争执,最后决裂。那段日子我过得很苦,没有一个人帮我,我不得不放下一个画家孤高狂傲的架子,去打工挣钱养活自己。挣的钱全买了画布和颜料,我更加辛勤地绘画,又自己做木工钉画框,原来纤嫩的细手磨出了老茧。可我却卖不出一幅画,无人欣赏也无人问津。如此过了两年,我的画才有机会在一些画刊上发表,开始小有名气。可我依然很穷,穷得付不起房租,甚至经常没有钱买饭吃。就在那时我认识了那个注定该出现在我生命中的男人——甄义轩。

  我那时孤单寂寞,众叛亲离,是我活得最苦的日子。一颗心随着遭遇的残酷一点点地变得冰凉、脆弱,我的承受力越来越小,心情灰暗粗糙得几近崩溃。我的心外竖起高高的一道墙,谢绝所有的人靠近,不叫任何人看见我弱得想哭的心,不叫人看见我对自己誓言的恢心和对前途的无奈。我冰冷的样子叫男孩们望而却步。甄义轩就那么简简单单地走过来,对我说:“有我在你身边,你一定会成功!”我伏在他的胸前大哭一场,软弱地陷进他的网中,只以为他就是我今生的唯一了,以为他的胸膛可以容忍我所有的疲惫承载我所有的苦难。虽然他的肩膀不够宽阔,胸膛也不够结实。他绝不是我想象中丈夫的样子,只是因了那一句话,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说到了我心中的至需因而便给他戴上了一顶美丽的光环,意念中将他当成了一座山。

  甄义轩那时在一家小单位做文书。整个社会都不景气,常常开不出工资。我们俩人都穷,穷得没钱结婚,就干脆同居了。反正当时我以为爱得很深。后来才发现我们之间有许多不相同的地方,甚至都不能沟通。我们经常吵架,为了钱,为了许多不同的观点,为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小事,为了彼此十分固执的个性,为了不能相互容忍与谅解……

  吵得太多了,彼此见了面一张口就忍不住要充满敌意,并且在心灵上像一个害怕受伤的刺猥一样直立起所有的尖刺。一句本来什么内容都没有的话,为了维护各自少得可怜的一点自尊,就被凭空臆想出各式各样解释。吵来吵去,彼此都遍体鳞伤。

  那一晚九点多了还没有吃饭,我拉了甄义轩出去吃饭。我们在隔了两条马路的街边找到一个露天小吃摊。我要了一碗小米粥懒懒地喝着。那是一条南北的小街,我坐在面街的位置上。喝完了粥,看对面的甄义轩喝着啤酒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说:“好吧,我也来一升啤酒。”

  也许是我坐的位置得了天时地利,也许是我这个人有点爱幻想神经质,一升啤酒才喝了一少半就觉得脑袋空空的,思维跑得很远。我刚觉得不对劲,就管不了自己了。意识中整个人都在飞,所有的景物都消失了,空渺渺的。我张对甄义轩说:“你是个老道。”他白了我一眼说:“莫名其妙。”

  我看着他的脸努力捕捉他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只见他的脸慢慢模糊变了形,变得瘦削而苍白,甚至还长出了皱纹,长出了一簇白白的山羊胡子,头发也变得又长又白,脑后还挽了一个发髻。我眨眨眼,甄义轩干瘦的面孔依旧端端地摆在脖子上。我仔细端详他,奇怪那张怪异的脸从何而来。我忽然觉得他身上的那件衬衫又脏又可笑,就下意识地说:“义轩,你原来是极爱干净的,现在你的衣服都生了霉了。”甄义轩一怔,拿手在我面前晃晃。“你怎么了?”

  “我看见你是一个老道,长着雪白的山羊胡子,穿了一身道服。”

  “我是个老道?”他从鼻子里发出一阵控制不住的冷笑,接着问:“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这些怪异的事情好象来自我的梦境,勾起我阵阵心痛!这些埋藏记忆深处的东西究竟发生在什么时候?一道亮弧从脑际闪过,我说:“你信不信前生来世这一说?”

  甄义轩是个最信邪不过的人,“前生?”而他又是最信不过我的,醒过来又不以为然地问:“前生我是老道,那你是什么?”

  “我是狐,一只白色的狐狸!”喊出这话,我也怔住了。

  “狐狸?!”甄义轩惊得瞪圆眼睛叫出了声,缓一口气才静下来慢慢地说:“赤羽,你别吓我,什么老道呀狐狸呀,我们都是人。”

  我却又脱口说道:“是你害死我!”

  “我害死你?”甄义轩又开始不屑,“那你干吗还跟我在一起?!”

  “天命。”我不假思索就将潜意识中积存了许久的记忆顺说出:“就为你害了我的性命,坏了几百年的道行,被打落尘埃,再世为人,你已经没有机会得回你的仙风道骨了。”

  “你!”甄义轩被我咒得变了颜色,过了半晌脸上的血色方才退去,由惶恐变成了恼怒,从喉咙里嘶哑地迸出一句:“你疯了!”就拂袖而去。

  而我竟能对着他的背影笑出声来,有种泄愤复仇的快意。然而,当我要离开小吃摊时,才记起钱都装在甄义轩身上,我身上分文没有!面对摊主的催逼,我尴尬得无地自容。可无论我怎么解释,仅仅4元钱,那摊主也不肯放我走。就在这万分为难之时,一个陌生男子为我付了钱,并将我送回家中。

  这个人就是冯雨生。

  从那以后,冯雨生就走进了我的生活。

  面对冯雨生,刚开始甄义轩一副漠然的样子。后来变本加厉发展到不理我。我心中怨他,便也不理他。两个人开始冷战。几天后,他终于爆发了。

  那天冯雨生来,甄义轩去开了门却并不放他进来,双手把住门说:“我不认识你!”

  冯雨生不恼,笑笑道:“老弟别开玩笑,我找赤羽。”

  “谁跟你开玩笑?”甄义轩回头冲我道:“赤羽,你不是说不认识他吗?”

  我正在画一张侧脸男人头像,调着颜料头也不回地说:“义轩,你别掏!”

  “我掏乱!”甄义轩迅速地转到我面前,弯了腰将脸逼到我面前,地问:“你不是说你不认识他吗?”

  “你闹什么呀。”我无奈地放下画笔,皱眉问:“这是冯雨生,你不也认识吗?”

  “那——”甄义轩食指就狠狠戳到了画布上,“他,你也是早就认识的了?!”

  我气结。那一张即将完成的画上,不过是一个男人的正侧面,有着飞扬的发、俊挺的额,有着张狂的活气——倒真有冯雨生的几分气韵。我说:“义轩,那是画!”

  “画,”甄义轩假笑两声,“你不是说画若其人吗?”停一停又眯了眼逼过来,“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你终日想的就是他呢?”

  我的心当时就闷疼。所以我劝人要知足,如果你的丈夫没有这么恶毒愚蠢地逼过你,那他就是个好丈夫。

  我脾气不好,忍了忍还是拍案而起,“是,我是喜欢他。我终日想的刻刻念的就是他,怎么着?!”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我会叫出这些古怪的话来,两个男人立时呆住了。

  叫完了我心里又难过:这便是我爱的人吗?我的丈夫?与我终日厮守的人吗?这个自欺欺人的男人,他总是像站在悬崖边一般,要固执地守住并不多的一点尊严,在心理上是个穷人。心穷的人从来就特别在意得失,永远也输不起。结果他被自己树立的理由击得痛苦不堪,“你、你……”两字没讲完,就转头走了。

  我没情没绪地把冯雨生打发走,躺在床上生闷气。

  天了甄义轩才醉熏熏地回来,进门就顺墙根溜到地上,一边还不停地往嘴里灌酒。我实在看不过眼,冲上去抢下他的酒瓶。他却顺势死命抱住我,一阵狂吻,含糊不清地说:“赤羽,别走。“

  人最大的敌人难道不是自己吗?我想告诉他:“义轩,不是我要走。真的不是,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也是你逼我。跟你在一起我只活得累,我小心翼翼地奉迎你的每一个情绪。可你总也不相信我,你用每一个借口怀疑我的人格,贬低我的自尊,试图将我踏在脚下。不是我太强而是你太弱。义轩,不要用打倒我的方式站起来,那样你就永远是个矮子。”可我话没出口,他就昏醉了过去。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日后,甄义轩的态度竟然好了起来。冯雨生来了,他一副男主人的样子,又是递烟又是倒水,倒叫冯雨生不好意思起来。反而来得少了。

  半个月后,我在一家离家很远的小餐馆找到一份工作。只因那份工作能给我比较优厚的薪水。于是每天深夜回家成了一个难题。

  冯雨生知道后,竟然每天去接我。

  我不知道怎样对待冯雨生。明知道不该让他为我付出太多,却又无法拒绝,因为我是一个弱者。我真的需要那份最原始的关爱:下雨的时候有一把伞,天的时候有人同行……

  我不是强者,也不喜欢做强者。女人的软弱原是天性,只是很多时候不得已,穷了苦了没人帮,只好自己去打拼。天黑没人陪只好自己撑过去;累了没人扶,左脚靠在右脚上,久了,才会做强者。

  我的暖味态度和冯雨生的过分热情终于再度激怒了甄义轩。他开始不时找出一两句尖酸刻薄的话去说冯雨生,夹杂在他殷勤得近乎虚伪的态度中,叫人听了如同在暗夜中乍见阳光般的难受。冯雨生却出奇地冷静,不但不生气,有时还发出得意的笑。这越发叫甄义轩忍无可忍,因为他最主张伤人就要叫对方觉得疼!

  伤人的话像一把两刃的尖刀,伤不了别人就要伤自己。甄义轩觉得疼,他吃醋,他说他感到自己男主人的地位受到威胁。他一次比一次凶地跟我吵架,用最不相关的理由。只是不肯承担起与地位相关的责任,最后才要我跟冯雨生绝交。我忽然觉出甄义轩作为一个男人的卑鄙,他不但不能尽力去保护他口口声声深爱的我,反而不能看我被别人宠爱。

  我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事。虽然甄义轩有一千百万个不好,我也不想背叛他,毕竟是他在包围我的冷漠人群中站起,给了我最初的感动。可是每次面对冯雨生,我只说出一句话便被他堵了回来。他说:“我看你一个人深夜回家,总是不安全。接接你总不是罪过吧!”我心中酸涩没话好讲。这本该是甄义轩该想到做到的,他如果肯接我冯雨生又如何会有机会?

  甄义轩说我不可理喻,说我卑鄙恶劣,三心二意,把我说得一无是处只是不肯关心我的难处。我只好对他说:“我从来没要他接我,他要接又是好心,我能怎么样?”

  “好心?”甄义轩冷笑,“好心将来会带你上床!”

  我压压火说:“你如果能养家糊口我何苦去打这份工?半夜三更回来我又很害怕,你又不肯去接我。”他若肯接我怕不是我莫大的福份。

  “我?”甄义轩青白了脸说,“我每天早起要上班,累得要死,怎能比得了那个没事可做的倒爷。”

  我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又受伤了。我只想缓和气氛,没想到我脱口一句:“你累我不累?我总需要人陪吗!”竟叫他越发的暴怒了。

  “你不要脸!“甄义轩嘴唇发抖,”你离开男人就不能活了?”

  我怔在当场。没想到他用这么恶毒的语言来攻击我。我离开男人也许能过,可是我如果不要男人的一点点关怀,我要一个像他这么没用的男人做什么?

  我连他挥过来的巴掌都没躲过,而他却一副比我还气的样子气咻咻地说:“好,我走,你跟那个野男人过去!”便掉头顾自走了。

  等他走远了,我才呜呜地哭出声来。甄义轩,他居然会动手打我,居然打我!这个我认识了两年之久一向谨慎窝囊的小男人,平时碰到什么事总是没有主见到需要我替他撑腰的地步,他对我两年来对他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的关爱视而不见,仅仅因为我肯容忍别人对我关怀竟动手打我。我气得要死。我错在哪儿了?如果不是那一天他丢下我不管,搞得被那小摊贩骂,我怎么会认识冯雨生?我哭倒在地委屈得死去活来。

  所以说在人心中失宠的天下男人和女人,都不要怪看不见的命运,不要怨恨人本性中的喜新厌旧。如果你做得好,就没有人跟你争,没有人能争得过你。真诚的关爱可以融冰化雪,向往美丽的心绝不是一张纸一条绳一个枷锁能拴得住的。

  我一连几天没有去上班,心情坏得没法。甄义轩竟然再没回来过。他从来输不起,每次吵了架都等我去求他回来。我又以为他是我男人,人一生相逢相聚有缘在一起不易,也总是低了头去求他。他竟然变本加厉地对我坏起来。这次他居然打我——我一想起来就气,偏不去找他,看他一场好戏如何收场。

  冯雨生倒是第二天就来了,问我为什么不去上班?我心情正坏,拿了10元钱还他那晚替我付的账,叫他以后不要再来烦我。冯雨生一定猜出了什么,也不说话,把钱放到桌上就走了。

  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我也懒得出去,只是有一顿没一顿地瞎凑和。不禁想起冯雨生的好处来,有他天天来总能变出许多好吃的东西,想完了又觉得自己可耻,跟自己丈夫吵了架,居然有心情去想别的男人的好处。正赶上他第三天抱了一包好吃的东西来,我便臭骂了他一顿,将东西摔了出去。冯雨生打着呵呵说真是可惜可惜。脸上竟是下不来台地难受样子,推了车慢慢地走了。

  明亮的阳光里一只头盔在车把上晃来晃去,晃出无数的凄凉。我心里懊恼自己,干吗对冯雨生发脾气?我跟甄义轩吵架干吗找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撒气?况且他又没做对不起我的事,就算他爱我对我好难道真是一种罪过?站在那里就想得痴了。半晌冯雨生竟又转回来,看我还立在当地就说:“你不喜欢,我就不来了。赤羽,只是别太苦了自己。”他认认真真上上下下看我半天,猛地转过头大踏步地走了。

  散落在院子里的食品花花绿绿的包装被风吹得慢慢翻滚,象一地零落的花瓣。

  如此挨到第五天,我意外地收到一封信,还有一张三千元的汇款单。信中通知我,我的作品《狼》得了大赛一等奖,引起舆论界的关注,向我祝贺,随信汇出奖金,叫我查收。还有一张大红烫金的获奖证书!我高兴得跳了起来,那可是画坛最权威的刊物《画界》呀!每一个爱画的人都知道《画界》的重量,每一个画画的人都以在《画界》发表作品为荣。而我竟能一举得了《画界》书画大赛油画组一等奖!我像个穷人得了金元宝一般高兴得恨不狂舞起来,心中多日的不快烟消云散,我兴奋得想哭,只想找个人分享,找个人诉说。

  没有人跟我分享快乐!

  冯雨生不再来了,甄义轩又不回家。这个家伙,每一次我最苦和最快乐时他都不在我身边,并且以不分担我的痛苦为荣,暗自窍喜。可是这一次是如此之大的一件喜事,是我活了二十六年来社会公众对我成就的最大肯定。下午,我到邮局取了钱,心里的兴奋依旧象小鹿一样撞着我的心,我决定去找甄义轩,吵架算什么,夫妻没有隔夜的仇,我这么高兴该叫他分享我的快乐才是。

  一路上我的破自行车不停地吱吱响,在我听来也像是首美妙的歌了。甄义轩的办公室空无一人,纸片片扔得到处都是。才不过半下午的时光,该不会下班的。我到门房去问,看门的老头一脸怜悯地对我说:“中午有人请客,甄义轩去喝酒了。”我在心中恨:这就是他所谓的忙吗?这就是每天能将他累得半死的工作吗?

  也罢,没人分享就算了。我不能把我二十六年来最大的快乐赔进去。找不到甄义轩的不快很快被获奖的欢乐淹没了,我依旧兴奋地在街上转来转去地乱走。

  如此转到天黑,我才想起来一整天都不曾吃过饭了,肚子饿得厉害,我决定好好犒劳自己。找了一家漂漂亮亮的大酒店就走了进去。进门时礼仪小姐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大概她从来没见过像我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衣进大酒店的客人吧!今天我有钱得很,是发了财的,有钱胆气就足,一路目中无人地冲进了大厅。

  大厅里热热闹闹的,大概在开什么庆祝会。高频的音响不停地冲进耳朵里,让人耳鼓发疼。

  我在边角的一张空桌边坐下来,要了三个菜一瓶啤酒。服务小姐把菜端上来就不再理我,鲜红的桌布愈发衬托出我的孤独。没人陪我,我静静地喝酒,静静地欣赏他们的喧闹,欣赏他们的快乐,欣赏他们现实得非让对方喝一杯的敬酒方式。

  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个叫白菱的女子了。长长的白毛衣,大摆的白呢裙,白得不着一丝尘土,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白得像雪,白得像一只优雅的鹤。傲立于喧闹的人群中却依然悠闲恬淡,一头直发如瀑而下,披散肩头——若不是亲见,实难想象这世间竟会有如此娟雅的女子。她身边有一双儿女像小鹿一样守在身侧,有颇有气派的丈夫,还有众人众星捧月般的辉煌。她周旋在众人之间,表现大方得体,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浅笑。这该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女子呀!我又羡慕又嫉妒,她每年都会过一个生日,却有这么多人肯来为她庆贺,我二十六年了才有一次这么高兴的喜事,却没有一个人肯陪我!

  狂乱的音乐突然停下来,一阵舒缓的音乐响起,一个身材高高的男孩唱道:“你的心情现在好吗?你的脸上还有微笑吗……”

  低低的歌声,温润中含着浅浅淡淡的磁性,像情人耳畔的低语:你的心情现在好吗?

  本来高高兴兴的我一下子就十分的落寞。心情?谁会关心我的心情?!任我快乐,任我忧伤,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人肯关心我的心情,肯对我轻轻问一句:你的心情现在好吗?五年了,伤心的磨难经得太多了,本以为我已不再会感动,不会在意别人的关爱,心已变得枯老麻木。只是没有想到不经意间,只这一首歌,仅仅唱出两句,便击中了我心灵的痛处。

  那边又开始闹着敬起酒来,我突然很想看看这首歌的幸福女主人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她说着笑着,时不时端起杯来沾一沾唇。我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骨碌碌转。她终于坐下,像是觉出我在看她一般,猛然转过头来,面对着我,直视着我。

  这是一张怎样的面孔呀!像是软玉雕成,该令天下男人最动心叫天下女人最羡慕的一张脸。这又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呀!比作寒星减辉,比作珠玉失色。

  然而又有什么不对,这美丽娟秀、恬淡优雅的女子一双半掩的眼中竟有着太多的孤独寂寞,冷淡甚至是幽怨!

  我心中无端一动,这被众星捧月般环绕的幸福女子怎会有如此的一双眼睛,眼中又怎会有如许多的幽怨和固执的寂寞呢?那眼神像——狼——一样孤独,像狼一样寂寞,像狼一样无人能懂!

  我不禁笑了,低下头去喝酒。试想天下苦命人并不只我一个吧!原是这么繁华明丽的女子,那么骄傲得像孔雀一样,心中却原来也有这许多不能让人说破的孤独。只是她的孤独该不是我穷困潦倒无人问津的孤独,而是那——繁华极致的孤独。而繁华极致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怕是这世上最难懂的孤独吧?

  桌上已有三只空酒瓶了,我招手叫了第四瓶。猛灌一口,怔怔地盯住了那一群人,脑袋晕乎乎的想:这个幸福的小女人活在人们繁华的笑中,她有什么理由讲孤独,又有什么资格讲寂寞?孤独寂寞该是我这种闲云野鹤倒毙街头无人问津的人才能说出来的味道。可是她的眼睛里有那么多孤独寂寞,那种悲凉的孤独寂寞叫人想起孤独的狼。狼因为没有信任,没有理解,没有关怀,没有爱,所以孤单寂寞。而这个周旋于众人欢笑中的白菱为什么孤单寂寞?!

  那边席上又开始叫白菱出节目,争了半天,最后她出了一个怪怪的谜语:太阳什么时候从西边出来?一向善于猜谜语的我却猜不出来。对于我,什么时候太阳都不会从西边出来,如同我的日子得一天天挨过去,上帝不会让我在忽然间变得像她一样幸运。像比赛一样紧接着那个大男孩也出了一个谜语:偷什么不犯罪?

  偷什么不犯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不对,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偷哭……我脱口而出:“偷哭不犯罪。”而在我脱口的同时,那个白菱竟也喊出了“偷哭”!

  偷哭在我是极平常的事,因为苦难,因为寂寞,因为从来无人理解,无人的夜,偷偷地哭泣成了我这个貌似坚强的女子最大也是最执着的爱好。可是这家庭幸福、事业辉煌、人生一帆风顺,成为众人目光焦点,活得像太阳一样明亮的女子有什么理由偷哭呢?

  酒喝得太多,我开始脑袋发沉。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平日里最好解释的难题。我推开桌子去付账,“三十四元钱。”小姐头也不抬地说。我掏出五十元给她说:“不用找了。”小姐马上抬头说谢谢。我向她斜了一眼,恶狠狠地想:像狗一样!要的不过是一块肉骨头罢了。一路迷迷糊糊地向外走。都走出大门了,冷风一吹,我又想起那个有着狼一样孤独目光的女子,一股冲动又叫我很想再看她一眼,看看她的辉煌,也看看她的寂寞。

  我掉转头又跌跌撞撞地走向大厅,白菱的一双儿女正在台上,女儿弹琴,儿子唱歌,表演的正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我有些懊丧,我凭什么就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认定了那明丽的女子就会有满怀的孤单寂寞,幽怨甚至哀伤呢?怕不是酒喝多了看走了眼吧!此时她准是多么的幸福!她一定不需要我这个落泊的人与她同病相怜吧。我虽然如此想了,心中却不肯认输地固执地坚持着,叫眼睛不停地搜寻——

  白菱,她竟然没有坐在她的首席上幸福地听歌,没有温柔地凝望她惹人爱怜的一双儿女。她竟然——坐在我坐过的桌边,手中怔怔地举着一怀啤酒。

  ——是了,这便是我要找的狼。我慢慢地走到桌边坐下,心中的暖意一点点升起,在目光相对的一瞬间鬼使神差地说:“白菱,我在这附近有一处能遮风挡雨的洞穴,你可愿跟我去,让心在那儿休息一会?”

  有缘的人是不需要多说的。只这一句,她便慢慢地站了起来,一句话不说便随我走了出去。

  我不时回头看着她,想这历经繁华的女子会不会真像狼一样喜欢我那简陋的小屋?她也浅浅笑着温柔地看我,我忽然明白,这个女子,是将她的性命都托付给了我,无论她从哪里走来都不会嫌弃我小屋的破烂与窄小了。所以当我将她让进我那堆了一地破烂的小屋时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困窘。

  像做梦一样,我怎么也记不起后来发生的事了。只记得我们像从来就十分熟悉一样地交谈,她知道我心里想的,我知道她心中要的,熟悉到仿佛前生就相识一般。后来,我说她的目光和我画中的狼一样,她好象被人看穿心事一般惊恐地落荒而逃了。

  虽然白菱的气息,所有白菱动过的东西都还在原位,但白菱来过的事实却像梦一样的不真实。她像个幽灵一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过,但是她显然不属于我的世界。她从阳光明媚的地方来,身上都是新鲜的朝露,而我却如活在夜中的人,甚至没有星星肯来为我照亮前程。我结识她不过是偶然中的偶然。

  坐到白菱才刚坐过的床边,我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突然,意识中整个人都在飞,所有的景物都消失了,空渺渺的。我又进入那种灵魂游走呼啸的灰色空间——

  我觉得自己又开始慢慢地矮了下去,浑身长满了柔软的白毛,倒三角形的尖脸,圆圆的眼睛,蓬松的长尾巴,我变成了那个叫小小的白狐。我看见茂密的丛林,尖削的巨石,与一群狼生活在深山丛林中。我的妈妈就是深爱我的狼母。狼母已经老了,而小小体质弱小,所以我们的食物全靠狼母的子女供给。但小小对狼哥狼姐送来的食物不但不能表示感谢,还表现出极大的不满,甚至吃不下那些尚在垂死挣扎的弱者。狼哥狼姐最终要求狼母让小小去学点捕食的本领。

  小小跟着一位高大健壮的狼哥上路了,初冬时节下了一场雪,转了一整天什么也没找到。回到家就倒下睡了。睡梦中小小梦到了自己的娘,也是一只白狐,娘温柔地舔小小的脸,小小就醒了,看见狼母正站在面前,放下半只山说:“小小,吃了再睡吧。”就走了。小小看着那山,知道这是狼母一天的食物,泪就流了一地。可我面对那滴血的山鸡却吃不下。

  我恶心,因为我是一只狐。因为我不得不违背我天性中的善良而不惜用最残忍的方法撕毁那些已没有反抗力量的弱者。我觉得自己恶,我生命的延续就是我恶的最好佐证,我无法容忍又无处可逃。我厌倦做一只狐,厌倦活在狼群中,我厌倦那种嗜血得以活命的生活。

  后来在一个大雪封山的日子,在狼哥咬住一只小鹿的瞬间,看不过眼的小小飞快地奔上去,竟然咬住了狼哥的大腿。狼哥被这意外的袭击搞得惊惶失措,忙松了口。拾了一条命的小鹿本能地飞快地逃了。狼哥看清是小小作的怪,气得狂嚎,两只前爪劈头盖脸抓下来,小小一动不动接受重罚。天黑下来,出足了气的狼哥将半死不活的小小拖回洞穴,气咻咻将小小的行为告诉了狼母。曾给小小讲过无数故事的狼母此时一句话也没有,半晌才说:“你这么心善,不如去做人。”语气里充满嘲讽和怜悯。委屈得要死的小小就赌气说:“我这就去找人。”说过又后悔,毕竟对人是一无所知的呀。而狼母也曾告诫我千万别靠近人,人才是最最凶残的动物。就希望狼母能留一留我,可狼母停了半晌却说:“其实做人也很难过。”然后面向石壁不再做声了。小小伤心地跑进黑暗中。

  雪厚厚的,小小又冷又饿,身上的伤口阵阵地疼。心里就后悔,它们原本就是吃那些动物来活命的,它怎么能忘记狼母的劝告而为了一只鹿拼了自己的死活呢?狼母对自己是真好,都超过了对哥哥姐姐的疼爱,常常耐心地给它讲怎样捕捉小动物,怎样逃避大动物和人的伤害。从它第一天随狼哥去捕猎开始,狼母每天都守在洞口等它回来,生怕狼哥欺负它!可是现在回不去了。小小一想到狼母的好,就停下来哭;想到狼母最后的绝情,就发狠狂奔,如此折腾到第五天的清晨,小小终于跑到了大山的边缘,靠在一棵小树边就睡着了。

  直到有踏雪的声音传来,小小才惊醒过来,恐惧地发现一个人正紧握着一根长枪向自己逼近。哦,这就是人!它本能地想逃,但想到自己就是来找人的,就鼓足了勇气向人迎了过去。它不知道,人是不会对一只狐发善心的,不知道一只狐对于人的价值就如同一只山鸡对狼的价值一样。

  小小反常的举动让蹑足搜寻的猎人猛然一怔,脱口就说:“好漂亮的一只白狐!”小小不知人说的什么,只是恐惧得要死,脚爪都在发抖,却还是对猎人说:“你救救我吧,我狼母不要我了,我无家可归了,求求你了!”

  那人将长枪背到了背上。那一刻小小几乎要狂喜了。人总是好的吧,并不像狼母讲的那么可怕。但那人却从背上取下一根猎叉,对小小逼了过来。小小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人,只有不住地打躬嘴里不停地说:“我是来向你求救的呀!你不是很善良聪明的人吗?你不要杀我!”猎人奇怪,这只白狐真怪,干吗不逃呢?小小不知道,人将枪换成猎叉只不过是为了不过多地损坏这一张好看的皮毛。但小小最终还是看清了猎人举起猎叉的意图,在猎叉落下的瞬间转身拼命逃跑。

  一向聪明的小小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它不是逃向丛林而是逃向了人的世界。求生的欲望让它在最无奈的时候再一次冒险,抱着一线希望奔到了一个人的脚前。这是一个道士,白净的瘦脸,雪白的头发与胡子,紧围脖子的道服也是雪白,无意中就透出一股仙风道骨,让小小觉得这个人一定很善良。于是在疲力竭时奔到了他的脚下。

  “救救我,救救我……”

  小小话还没说完,道士就一脚踩住了它的身体,它哀求地看他,却看到他眼中有种欺凌弱水铲除异类的快意。

  猎人很快赶上来,只一瞬间猎叉就叉进小小的身体。

  血花飞溅,白茫茫的雪被染得斑驳灿烂……

  我猛烈地摇头。

  本能地摸摸自己的胸口,看有没有血,发现全是汗。

  天呐!这到底是做梦还是幻觉?!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坠入这种可怕的记忆之中?难道我前生真的是一只狐吗?可是既然知道了人的恶,我怎么还是来做了人呢?我混沌茫然,心里感到阵阵疼痛。

  又过了几天,甄义轩自己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堆地摊上捡的便宜菜,看见灶台前堆了一堆,就讪讪地看我画画,既不提吵架的事也不道歉。他是从不道歉的,他从不对自己的行为进行忏悔,从不在最明显的错误面前低头。因为他不肯放下他大男子主义的臭架子!他之所以肯回头来找我,说得难听一点,是因为他知道像我这么聪明又勤奋的人是不会久居人下的,他希望我成功的光环与他利益均沾。我为自己看走了眼爱上这么一个男人感觉羞耻,而又对他像狗一样的纠缠无可奈何。

  我不理他,他在屋里讪讪地走来走去,随手就拿了我的信来看,只几秒钟便狂喜地跳起来,他飞快地跑来在我脸上亲了一口,两眼放光地说:“老婆,我的大画家,你成功了!”拉了我非要去庆贺一番。我提不起神,获奖的喜悦早就像陈年旧事一样遥远了。

  因为我不耐烦地一再拒绝,庆贺的事只好作罢。甄义轩却兴致不减,百年不遇地下厨去做了饭来吃。饭桌上就开始喋喋不休地给我讲以后的计划:向办画展努力。为了办画展,他叫我以后至少两天画一幅画,还叫我去向那些有钱的企业家拉赞助。我对他的热情不屑地冷笑,为他对我对画的无知感到悲哀。跟我在一起生活了两年,他竟然不知道我绘画全凭灵感而不能像老母鸡下蛋每天一回。并且最让我气愤的是他竟然不知道像我这么一个骨头里都是傲气的人是宁愿割肉去卖也不愿低头去求人的,尤其是为了钱。

  过了不久,甄义轩就不知用什么办法把我获奖的事搞得尽人皆知了。于是有好奇的记者找上门来,请我说感想,谈以后的打算。我见了就烦,跑开去一概不理。这群趋炎附势的势利鬼,我落泊街头时对我不闻不问,一见有点成就就苍蝇一样围了上来。真应了那句话: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不由就想起冯雨生的好来,这个肯在我穷苦时为我付帐的人。

  冯雨生已经很久都不曾来过了,关于我的文章已经在报刊杂志上一篇篇地炒了起来,他该不会一无所知吧!而他却不追逐我的辉煌——也许,他才是我需要的那种男人吧?

  甄义轩却请了假在家专门接待记者,因为我对记者无话可说。是的,无话可说。我不想谈过去,过去对我是一个不能碰的伤疤,重提往事对我是一种重回炼狱般的惨痛,我不能说我是国画大师钟放墨的女儿,不能说我就是曾名动一时的钟羽裳,钟羽裳已经死了。我更不能说自己就是那个四处打工维持生计为了一文钱与小贩计较不休的赤羽,每天在饭店端盘子……我只是现在的我,来去无根的我,我不要任何人知道我的过去,包括甄义轩,包括围绕在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甄义轩自作主张地替我编出了一【言情小说网:ẃẃẃ.9969xs.com】个在深山老林中的家,和一段艰苦奋斗的经历,十分生动地讲给那些记者听,说是内幕消息,最后竟又十分张狂地说我正在筹备一个有两百幅作品的画展,三个月后在市里最大最豪华的展厅展出。他自称是我丈夫,对我十分了解,十分支持。

  我看了那篇发表在全国都十分流行的刊物上的文章才知道这件事,当时气结。我立时诘问他,他十分得意,狡猾地笑了,他说:“你需要压力,这便是我刺激你的手段。你不是一向争强好胜吗?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按我说的去画画,到时候看你怎么给这篇路人皆知的文章收场?”

  我瞪着他,却是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我不能对每一个关心这个问题的人解释一遍这其中的原委,我宁肯拼命画画来完成这个不着边际的承诺。

  可是完成这个承诺是多么苦的一件事呀!五年来我作的画叫自己看得过眼的也不过百十来幅,加上那些虽不满意但还不至于扔掉的画,也总共才一百多幅。要在三个月之内凑足两百幅,看来我非得照甄义轩说的那样两天画一幅画了,而画画又岂是能信手画来两天一幅地不负责任?就算能凑够,可是钱呢?我的画因为无人看,因为自己穷得饭都没得吃,画成了也只是一堆一堆地放着,连画框都没钱装。两百幅画一下子全装上漂亮的外框,对我难道不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得奖的三千元除了付掉欠帐和这几个月的生活费,还剩余二千来元。我没有办过画展,也知道那需要一笔庞大的开支。像我这样的一个人到哪里去弄那么多的钱来?

  我开始十分疯狂地画画,十分卖力地画画,颜色调得越来越顺手,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和谐,而我对画的失望也越来越大。我再也找不回当初能叫我感动如画《狼》时的那种灵动的感觉。我越来越对自己不满意,越来越烦躁不安了。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江郎才尽了?甄义轩却在旁边不停地夸我,不停地说那些叫我看来像狗屎一样的画有多么妙不可言。

  如此画了两个月,堆在地上的画已越来越多,数一数,都有一百九十二幅了,我刚刚暗中松了口气,甄义轩却叫我去拉赞助。我不去,我说:“我宁愿去卖苦力。”“卖苦力?!”甄义轩冷笑说:“卖苦力能挣多少钱?能在一个月内挣到办画展的钱?跟盼望天上掉馅饼一样!”又求道:“还是去拉赞助吧!那些有钱人出点钱就像拨根毫毛一样。我已经给你选了几个有钱又号称爱艺术的人,我们去试试看,说不定就成了。”

  我不得不跟了他去。正是深冬,空气又干又冷,细尘满天。那个炒房地产发家的大胖子办公室倒是暖洋洋的,那家伙长着象猪一样的小眼睛,坐在高背椅子上像审犯人似地看着我们,盯得我浑身发痒,一句话也说不出。甄义轩像找到专长一般,陪尽了笑脸,把早准备的一篇废话讲给他听。那大胖子却抬手止住了甄义轩,一脸假笑地说:“对不起,我们手头资金很紧张,没有闲钱拿来赞助你们,请回吧!”

  甄义轩还要再讲,我已羞愧得无地自容了,我是要有闲钱才能赞助的,我觉得自己像个叫化子一般。拉了甄义轩逃也似地跑出了那间暖得叫人冒汗的办公室。

  如此又走了几个地方,竟没有一个人肯慷慨解襄。晚上,我又做梦自己变成了一只狐,在山间的雪地上不停地奔跑,不停地跑啊跑啊,我命令自己停下来,可双脚不听指挥地往前跑,感觉都要累死了,还停不下来……

  “不!”我用力狂叫,终于醒了过来。“做个梦都累。”我叹口气,“现实中我又何尝不累,难道不是在不停地奔跑吗?为了生存,为了信念,为了心中那不肯泯灭的希望,我拼命奔波,将生命人格和我的自尊都弃之不顾,可我得到了什么?虽然我不再清高,不再狂傲,虽然我肯低下头去求他们,可是依然没有人肯帮我……”我心情极苦,泪水不觉流了出来。我忍不住伸手推甄义轩,“义轩,”他睁眼看我,“怎么了?”我将头埋在他胸前,说:“我们不要去拉赞助了好不好?”他晃晃头,把我从胸前推开,生气地说:“你发神经呀!不拉赞助怎么办画展?”

  我头疼。“不办画展行不行?”

  “不行!”他说,“我帮你张罗画展还不是为你好!”

  我的泪凝住。不是说妙曲该弹给知音听吗?我又怎么能希望这个男人能理解我呢?人与人相爱其实求的并不多,说白了,就是理解。

  人心就是这样冷的,当他(她)对你寄予愿望时,你只给了她(他)背影。

  第三章蜡烛人生

  孩子吃完晚饭,回房去学习,我戴上防护手套收拾碗筷,忙活一天积下的家务。丈夫晚上有应酬,下午下班就直接去了饭店。他不回来吃晚饭,倒省得我少洗一副碗筷。别看只是一副碗筷,可一日三餐要煮要洗,真不是件轻松的事。我每天早上六点就起来忙活,那些家务事儿一件接一件的,总也做不完,又不能不做。等把那些碗碟洗净了擦干了,紧接着得洗衣服。四个人的衣服常常只能在晚上洗。虽说是用洗衣机,可也得一件一件晾晒。当洗衣机转动的时候,我赶紧拖地板。

  这北方的城市,由于环境污染严重,总是风沙迷漫。屋里的地板家具一天擦拭两遍也还是很快蒙上一层细尘。好在家里地上铺的是磁砖,假若是地毯的话,我想,那吸尘器用不了三天就得累死。把地板家具擦抹干净了,我把干衣服收进来,把湿衣服晾上去。然后把孩子、大人的内外衣分别放好,接着把第二天要穿的外衣、衬衫一一熨烫好,挂上衣柜。忙完这一切,我伸伸酸痛的腰背,看看表,都十一点多了,这个吴成君,还没回来。他如果这时候在家,总会帮我捏捏背,我一天的疲劳就消失了。

  他不在,我只得自己站在客厅伸胳膊踢腿做健美操,既锻炼身体,也驱逐疲劳,也算是一举两得吧。音响开着,我喜欢干家务时有轻轻的音乐围绕。做了几分钟操,进浴室看浴缸已放满了热水,我脱掉衣服滑进去,真舒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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