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水命白菱
“妈,你的电话。”吴雨在客厅喊。
我正在厨房炒菜,一边往锅里放盐,一边问:“谁来的?”
“赤羽阿姨的。”
我急忙说:“吴雨你来炒菜,把菜拨拉一下。”跑到客厅拿起电话。“是我,赤羽。”
赤羽说:“白菱你很忙吧?”声音显得很疲乏,又说,“我心里很烦。”
“那就出来走一走。”我马上说:“到我家来吧。今天是星期天,我正好做了几个好菜,你过来我们一起吃饭,好好聊聊。”
吴雨凑近话筒抢着说:“阿姨你来吧,我和弟弟都想你哩。”
赤羽在电话里一笑,沉默片刻说:“白菱,你能出来陪我到街上走走吗?”
我迟疑着。她敏感地说:“要没时间,就算了吧。”一个“吧”字透出很多的无奈,我即刻说:“我没事,你在哪?我马上来,你等着我!”
老实说,我是很愿意陪赤羽的。跟赤羽在一起无论怎样都很开心,但是吴成君……我害怕他不高兴。因为他不喜欢我交朋友,原先仅仅因为我到赤羽那里去过几次就认为我的行为越出了常轨而跟我吵架,我不得不疏远了赤羽。我想我不能因一个朋友而使家庭硝烟迷漫战火纷纷,不能因朋友而破坏了家的安宁与温馨。心想等赤羽画展成功了,在报上翻翻关于她的新闻,再找机会去祝贺一声,这朋友只能做到这里了。上帝造人,本来是很矛盾的,他给人那么多的欲望,而给人满足欲望的机会又那么少,而这又怨不得谁。怨也没用。要活着,活得安宁,就只有尽可能减少和压抑自己的欲望。作为白菱的我,本来就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一直活在自己平凡的世界里,丈夫和孩子组成的这个家,对我实在太重要了。
然而,我万万没有想到,冯雨生在半夜里给我打来电话,说赤羽的小屋着火了!因为蜡烛倒地引发火灾,她所有的画都在顷刻间化为灰烟!
那一刻,我紧紧抱着她,痛断肝肠。我不敢想象,就在半个月前,我们还亲切地呆在一起,她意气昂扬地作画,我被一种力量所穿透。而今,那些具有穿透力的画都不存在了!而我所能做的,只是把她送进医院……
伤好出院,赤羽便成为我家的常客,星期天节假日常来坐坐。吴雨、子哲都很喜欢她,吴成君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因为是我朋友,又是个女子,他表面上也很欢迎。只是提醒我,别因为赤羽而忘了顾家。
而赤羽呢,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消沉颓废,没有一点信心和干劲。不管我怎样安慰鼓励,她只是不愿重拾画笔。有时劝得多了,她就恶语相向,问我是跟赤羽交朋友,还是跟画家交朋友?无论她怎么无礼,怎么喜怒无常,我全不放在心上。我知道,她是因为伤心而绝望,因绝望而灰心冷气。我决不能让她就此消沉下去。她是我所见过的一个不可多得的才华横溢的画家,她的生命存在于她的画中,她的画存在于她的生命中。她的生命和她的画结合起来,才是生动的,震撼人心的。
终于,我的苦心与耐心感动了赤羽,她开始重新画画。但她缺乏坚强,脆弱而敏感,常常苦恼地丢开画笔,茫然地问:“画好了又怎样?成功了又如何?”她认为拥有了名声与利禄,也不过是活着。但为了名利活着实在太没意思了。
“赤羽,你这样看问题就大错特错了。”我反问她,“难道梵.高画画是为了名利吗?鲁迅写作是为了名利吗?决不是!他们之所以画画之所以写作,是因为他们被某种事物感动了,然后把他们的感动用艺术的形式表现出来,再去感动更多的人,唤起人们的良知和对生活的勇气与希望。这是每一个高尚的、有责任感的艺术家所应该做到的。”
赤羽说:“我不是艺术家。”但还是拿起画笔,努力画起来。
也许,因为对赤羽的关照,我又忽略了家庭,吴成君又跟我吵过两次
嘴。吵架时我才发现,不是我没顾好家,而是吴成君根本对我不放心。他从来不希望我跟别人有深刻的交往,哪怕那个人是个女人。我无奈地说:“我们都结婚十多年了,我一直对你忠贞不二,你怎么就不信任我呢?”吴成君说:“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信任外面那些人。亲爱的我实在太爱你了,生怕有个闪失我就失去了你。”我只是看着他苦笑。
吴成君虽说是个有知识修养的人,但在家绝对是个专横霸道的丈夫。为了家庭的和谐安定,我在关照赤羽的同时,更加注重对家庭的维护,尽量满足吴成君霸道的自尊,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争吵,能忍则忍,能用温情化解的就用温情化解。女人嘛,女人就应该用温柔的情感支撑家庭的天空。
我骑车来到陆游大街的游廊边,只见赤羽依旧一身牛仔服,长发很随便地披在两肩,脸上架一副墨镜,孤傲地懒散地站在那里。
“嗨,赤羽。”我在她面前停下车。
“白菱。”她淡淡一笑,人整个儿没
精神,接过我的自行车,推到存车处存起来,便过来和我慢慢地往前走。
“烦什么?”我问。
她眼睛茫然地看着前面,“不知道。”
我淡淡笑道:“一定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
“不知道,反正是烦,什么都不想干。”赤羽叹口气,目光忧郁地看住我,“白菱,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我说:“只要你不是因为孤独、因为痛苦而画画,敢于超越自我,你的作品就会闪光起来,你就会很有出息。”
她默然地向前走,我也不再说话。大街上人来车往,到处都是出来过星期天的人群,挤挤攘攘的充满了喧闹。街边地头除了小商小贩,还有许多算命算卦的,他们用或黄或红的皱巴巴一张纸写上几个字,往面前一摆,见人就招呼:“来,算一个。”一中年男人看我们走来,拍拍他面前的纸,老远就堆上笑说:“两位来算一个,算算吧,我保准算得灵验。”一对肿泡眼在我们脸上溜来溜去。赤羽冷笑说:“不算。”那男人说:“算算吧,我看二位相貌不凡,举止不俗,虽说是女流之辈,却与众不同啊。”
我讽刺地问:“哪里不同?”
那人倒聪明,油滑地说:“你报上生辰年月日时,我帮你算算就知道了。”又道:“算对了你给五元,不对你走人。”
我就拉了赤羽停下来,好玩地报出自己的生庚八字。
那人掐指算算,然后说:“你是水命。”
我和赤羽对视一眼。
我不说话,等待他说出下文。
他贼溜溜的眼睛在我脸上溜一阵,接着说:“你五行属金,但月日时辰却属水,所以你这人心性贤良温柔。不过,因水占的太多,
阴气太重,你免不了受人欺负。”
赤羽不快地说:“你看她像是受人欺负的人吗?”
算命人就看住了她说:“我看这位小姐阳气太盛,心火太旺,如果不加收敛,一定会遭受大磨难。”
“遭磨难跟你有什么关系?”
眼看要吵起来,我忙拉了赤羽跑开去。
走出卦摊老远,我才说:“其实那人说得也没错。”
赤羽说:“他凭什么那样说?”
“不是我们要算的吗?”
“他怎么算你是受人欺负的人?”赤羽不快地瞪住我,好象我是那个信口雏黄的算命人,她说,“自打我认识你,没有一个人不敬重你、喜欢你,谁欺负你,谁忍心欺负?不是瞎说吗?!”
我笑道:“你看到的只是你眼睛所能看到的,并不代表我的全部。”
“这么说,真有人欺负你?”
我笑,笑着反问:“你看我像是受人欺负的人吗?”
赤羽笑起来,作势欺负我的样子,很用力地捉住了我的手说:“白菱,你是水命。”
“那又怎么样?”
她说:“我心中的不快都叫你的水给冲走了。”
我说:“都逛半天了,那我们回家吧。”
“回家?”赤羽扮怪相问:“哪个家?是你家还是我家?”
“都一样啊。”
“不一样。”赤羽说,“到我家去吧。”
到她家我们一起做晚饭,吃好饭我告辞要走,她说,“再呆一会吧。”我说,“俩孩子……”
“他们会照顾自己的。“赤羽说:“你丈夫也在家,你怎么老是放心不下?”
我笑笑,坐下来继续同她聊天,直陪她到晚上十点多才往家赶。
回到家,俩孩子已挤在一张床上睡了。屋子里开着灯,却不见吴成君的人。我把子哲抱到他自己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再过去给吴雨掖被子,她倒醒了,“妈妈。”她睁眼便叫,起床小便。等她回到床上,我问:“你
爸爸呢,他怎么不在家?”
吴雨说:“
爸爸中午回来,见你不在家,饭也没吃就又出去了。晚饭也没有回来。”
“那你和弟弟吃饭了吗?”
吴雨打个呵欠说:“我热了中午的饭菜和弟弟吃了。”闭了眼睛就要睡去。我给她掖好被子便回了自己的卧室。床上、桌上一如我出去时的样子,也没有一张条,不知吴成君干啥去了。
显然,他是因我去陪赤羽而生气了。唉,这人!他平时交际应酬,我都给予充分理解与支持,可他对我……我虽然认识不少人,但自打结婚就不敢跟任何人有什么深交。赤羽是我唯一的朋友与知已,我们只要在一起,一句话不说都能彼此懂得,那一份深刻的理解让人心里特别舒畅。结婚十多年我才遇到这么一个能走进我心灵深处的人,吴成君他是应该理解、应该为我感到高兴的呀——我的夫君,我的爱人!
我呆呆坐到沙发上,心里感到隐隐的伤痛与委屈,一滴清泪悄然落下。当!时钟蓦然响起,已经是十二点了,随着钟声的响起,门锁也开始转动,我
精神顿时紧张起来,生怕吴成君进门就跟我吵架。近来,他总是无端跟我吵,我都有些害怕了,因此只是呆坐在沙发上没动。
吴成君带着一身酒气进屋,看见我,先是一笑,然后脱下风衣挂到衣架上。双手搓搓脸,走到我面前问:“白菱,还没睡?”态度竟十分的亲切。
这使我受宠若惊,拉着他的手就站起来,他随之拥抱住我,柔情像水一样从我心里满溢而出,我双手搂住了他脖子,轻轻问:“干吗喝酒?喝到这么晚才回来?”
他又是一笑,“遇到几个老同学,大家便在一起坐了坐,喝了几杯。”说着抬手拍拍我的脸,说:“累了,早点休息吧。”
我忽然觉得有满肚子的话要对他说,便只是依在他的怀中看着他:“亲爱的我不想睡,想说话,你陪我聊聊吧。”以往我每次这样的时候,他
嘴角总是浮出温暖的微笑,自己往沙发上一躺,拉我到身边坐下,陪我聊天。
但这会儿吴成君却皱起了眉毛,几分不耐地说:“我不想聊,累了。“竟推开我,自顾走进洗脸间,把水放得哗哗响。
我心里怅怅的,满肚子的话都被那哗哗的水声给冲走了。
日子一如既往,孩子上学,我上班,赤羽偶尔来家里坐坐,我有空也去看看她。她找了几份兼职的工作,都是她喜欢做的,最重要的是,她画画又有了长足的进步。为此我们都很高兴。
与此同时,吴成君也有了一些变化。他不再跟我吵架,却注重起修饰打扮自己的仪表来,常常找出漂亮的衣服来穿,打扮得精精神神上班去。以前从不带领带的,即使我给他买了几条,他也不肯带,说是像块尿布挂在胸前。但现在每天都找出不同的“尿布”配上不同的衬衫系到脖子上。还嫌不够,自己又去买了两条来,一改过去不修边幅的作风,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看上去年轻英俊了许多。
我忍不住问:“干吗都当
老头子了,又突然注重起打扮来?”
他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吗。”又说:“不然,我变个糟老头子了,你就不爱我了。”
我想,他大概是真的怕我不爱他,而改变自己吧?因为他毕竟大我八岁,比我老相。
这样过了几个月,我发现吴成君的变化越来越大了,他除了依然好修饰外,还变得越来越忙了。竟然拾起丢了几年的大部头书籍,搬到办公室去看,常常看到晚上十一二点才回来。以至累得连夫妻之爱都不想做了,将每星期不少于四次的房事减少到一二次,有时甚至一星期都不要求一次。他说要趁自己正当壮年时再好好奔跑一阵,再干出点成绩出来。我问他为什么不就在家学习,他说在家安不下心来,在家就想我,想我就学不下去了。就只能到办公室去用功。
尽管学校办公楼离家属区不过四百米,我也从没因怀疑到他办公室去看过一眼。长相爱,不相疑,难得他重振精神,我不能去打扰他。而且他也口口声声都说他这样辛苦努力,全是为了我和孩子,是为了让他成为一棵大树,好让我们乘凉。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
转眼春天过去,时光进入初夏,舒缓的轻风变得短促起来,阳光也不像春天那样暖洋洋的了,投
射到人的身上便带来一股燥热。许多人就趁机脱下毛衣外套,只穿件衬衣很自在地走过街市。
星期天一早,吴成君吃过早饭,便把自己收拾一新,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再把皮鞋擦得锃亮,然后过来和我吻别。我开玩笑道:“看你这样子,一点不像是到办公室去攻书,倒像是和情人约会去似的。”他笑着一本正经地说:“别说傻话,我都成老头子了,除了你,哪个还会来爱?我这样打扮还不是为了博夫人一笑么!”临出门,又说:“李经理女儿今天出嫁,昨天打电话来请我去喝喜酒,我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我答应着送他出门。
吴成君才走一会,就有人敲门。我以为是赤羽来了,连忙答应着跑去开门。门口却站着个陌生女人,年纪约有四十左右,眼角有着细细的皱纹,个子不高,倒也显得娇小玲珑。还没等我开口,她自报家门说:“我找吴教授。”抬脚就进了屋。
我请她坐下,说:“吴教授到学校去了。”
她一笑,“没关系,我是给他送材料来的。前几天吴教授到我那里去,把这几份材料丢在我那儿了,我怕耽误他事,就给送来了。”说着将几张纸递到我面前。那是几张招生表,不盖章不过是几张废纸,她倒巴巴地送了来。
我放在茶几上说:“你干吗不送到学校去?”
她说:“我知道你家,就送家里来了。”又自我介绍说,“我是吴教授的同学,低他两届。今年才调回来。我叫邵姬,搞商业的,吴教授大概跟你谈起过我吧?”
原来是从前追求过吴成君的女校友,吴成君倒是好笑地跟我谈起过。我给她泡上茶,微笑道:“原来是老同学,老吴倒跟我谈起过。我去学校叫他回来,他没事,不过是在那看看书。”
邵姬连忙拉住我说:“不用去叫他,我还有事,一会要到江城去出差,车都准备好了,我马上走。”她并不起身反到屋里四下里打量,甚至推开我们卧室门看了又看,边看边说:“白菱,不错不错,你把个家收拾得挺像个样子的。”
这女人真怪!
但我只是笑笑。等她看完了,又陪她在客厅坐下,这时子哲、吴雨从外面回来,见到邵姬只是一笑。邵姬大声说:“白菱,这是你一双儿女吗?怎么不叫我阿姨?叫我阿姨呀。”他们仍是没叫,跑进他们房里去了。
我想去叫吴成君回来,又被邵姬拉住了。她嘴里嚷嚷着走,却没有半点走的意思,看我的眼神显得很异样,当我回看她时,她又急忙躲了开去,那神情就好象——好象小偷偷窃别人东西时的紧张慌
乱,还有几分兴奋!“我这是想哪儿去了?”我为自己的联想感觉好笑,想来大约是小说看多了的缘故。连忙敛敛神,提起水瓶给邵姬茶杯里续水。邵姬看到我手腕上的玉镯,说:“这是吴教授给你买的吧?”我微笑点头,她抬起自己的手腕让我看,“白菱,你看我的玉镯,漂亮不漂亮?”她很幸福地说:“这是上个星期天我爱人陪我去买的。”
这女人,干嘛呢?是来跟我比富还是比爱?但我只是笑笑。
邵姬接着说:“你看来是个好脾气的女人,吴教授怎么会怕你呢?”
“夫妻之间谈不上谁怕谁,”我说:“我们谁对就听谁的。彼此很尊重。”
“吴教授那人,可并不怎么样啊,当年在学校就蛮横霸道,平时也不讲卫生,整天一件衬衣领子脏兮兮的。”邵姬
阴阳怪气地说:“像他这么一个人,还又大你那么多,你怎么会爱上他?”
怪道狐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我笑道:“自从我认识他,他的衬衣领口就总是雪白雪白的。”
邵姬讪笑,忽又叹道:“白菱你真不容易呀,家里家外都是你一人操心,星期天吴教授也不在家帮帮你。瞧你那洗衣机,洗不干净不说,还容易把衣服搅烂。这种陈年旧货我家早就扔了,换了个全自动滚动式洗衣机。”
我听了笑道:“这种陈年旧货也有优点嘛,可以推陈出新,就像老吴说的那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邵姬说:“你很相信吴教授啊。”
我笑笑,不想多说,只希望这个不速之客快点走,快点结束这种无聊的谈话。
邵姬却又说:“吴教授可不是老实人,他在大学里就谈过三次
恋爱……”
我忍无可忍地打断她,“你坐会,我去叫老吴回来。”起身就要出去。邵姬这才跟着站起来,一边还喋喋不休地说自己有多忙,马上得出差去,这才告辞出门。
我心里十分疑惑,觉得这女人的行为怪异极了。可究竟怪在哪里,我也说不清。这时,吴雨从房里出来说:“妈妈,我见过这女人,就是上个星期天,我到同学家去,见她跟爸爸在一起说说笑笑的骑着车过去了。”
我心里格噔一声,脱口问道:“你在哪见过?”
“在街上。”吴雨说,“我看他们挺亲热的。”
“她是你爸爸大学时代的同学。”我摆摆手,让吴雨去做作业,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上个星期天,吴成君明明说是同老友到郊区去钓鱼,傍晚回来时还提了半桶鱼,他怎么跟邵姬在一起呢?联想到他近几个月来的变化,我心里不由一惊:男人爱打扮,往往是因为有了外遇。不不!吴成君不会的,他不会的!我们相爱这么多年,我应该相信他。
然而,当吴成君中午没回来时,我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他根本没去参加什么李经理女儿的婚宴,那女人也根本没有去出差,而是他们两人在一起,就在他的办公室里!这预感像蚂蚁在脑子里爬,折磨得我昏
乱乱地难受,怎么也挥之不去。于是,我抓过那几张没用的招生表,直奔教学办公楼。屋里的场面一如我想象的那样,吴成君和邵姬相拥着坐在办公桌边,对着几样凉菜,喝着啤酒。
&e(言情小说网:www.₆₉₆₉xs.cC)msp;我的心立即死一样地凉了。
整个心仿佛被掏空了一样,空空的了。
我感觉自己脸如死灰,手脚冰冷,心说:他们居然这样,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
鸡摸狗!同时又命令自己:冷静,冷静!我将招生表往空中一扔,回头便走。
吴成君追出来喊:“白菱!”我不理他,急急地走。他急急地抢到我面前,在楼梯口拦住我,“白菱!”他惊惧地喊,
我抬头看他,猛然抬起手来,朝他那一本正经的脸就是一巴掌,然后像逃离鬼怪一样跑了开去。
真想一头在汽车上撞死!
十多年的感情原来什么都不值!什么都不是!
为了他,我放弃自己的爱好,放弃自己的朋友,放弃一切他不喜欢我做的事情,只是围着他转——到头来只是挖心挖肝地伤害!割心割肉地疼痛!!
我不知该到哪里去,想去找赤羽,走过两条街区,我又转了开去。只是漫无目标地乱走一气。我怕回家,怕见到吴成君,可我无处可去。天
黑时,我还是回了家,只见赤羽坐在家里。
赤羽见了我,跑上来拉住我的手,“白菱,出什么事了吗?”她满脸焦虑地问。
我吃惊地看她,“怎么了?”
她说,“你脸色怎么这样憔悴苍白?”
我掩饰地摇了摇头,她刚从灾难中走出来,我不能把我的痛苦分给她,但她接着说:“白菱,我已经来了好一会了,是吴教授到我家把我叫来的。”
我忽然想哭!但见吴成君从门外走了进来,我就努力平静了声音说:“没事。”发出的声音却还是低得充满苦味。
赤羽不再问什么,握着我的手把我扶到沙发上坐下。
吴成君说:“白菱,你刚才上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心里都急死了。”
我看看赤羽,赤羽也看我。
吴成君接着说:“赤羽,今天就在这里吃晚饭吧,晚饭由我来做。”
赤羽笑道:“好啊,我还从来没吃过吴教授做的饭哩。”
吴成君说:“我的厨房功夫是不错的,只是白菱一直舍不得我下厨。”就从冰箱里拿了几样菜,下了厨房。晚饭后,我不想单独面对他,就拉住赤羽说:“今天你就别回去了,就在这陪我吧。”赤羽拿眼去看吴成君,吴成君说:“赤羽,既然白菱留你,你就留下来陪她说说话吧。”又说:“晚上我到书房去睡。”
赤羽不再推辞,留下来陪我一起过夜。躺到床上,赤羽悄悄问:“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说:“不是他去叫你来的吗?”
赤羽说:“他去找我只说你们之间发生了一点小误会,说你误会他了,打了他一个耳光就跑了,他根本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他那样跟你说吗?”我心里冷笑,不想多说。
赤羽见我不肯说,也不再问,一夜无话。
第二天,我没有去上班,因为身体感觉从来没有过的疲倦。赤羽也没去上班,一直陪着我。近十点钟时,只见肖波、刘革各自捧着一束花跑来,进门就说:“祝白老师身体早日康复!”
我接过那两束鲜花,惊奇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肖波说:“我们下课看到吴教授,他说您病了,我们就想来看看。”这个吴成君,他居然把我的学生叫来替他解围,真是卑鄙可怜!
赤羽找出两个花瓶,灌上水,把花插了进去。两个学生留下来帮我们一起做饭,吃了饭才离去。这样也好,有他们陪着,我什么都不想,心就不怎么痛。到了下午,我和赤羽到她家去,我叫她画画,她不拿笔,倒是劝我说:“白菱,我看吴教授对你真是不错,你就不要再闹别扭了。”我只是苦笑,她说:“你不用这样笑,我看你可能是真的误会吴教授了。他看你不高兴,找这个那个的来陪你,他那样一个人为了你,都来求我们了,这说明你在他心中有多么重要!”
“这更说明他的虚伪!”我喊出这句,便把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对赤羽讲了。她听了呆呆的,半响才说:“原来是这样。”过了一会,又说:“白菱,可能你的判断不一定对吧?”我摇摇头,说:“我的悲剧就在于,我的判断往往是绝对正确的。”
赤羽怜惜地看我:“如果是这样,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简短地说:“离婚。”
这时候,吴成君找来了,坐下便说:“白菱我想我们得好好谈谈。”赤羽想起身避开去,吴成君阻止了她,说:“坐下来一起听听吧。”我无言地看他,看他到底想说什么,耍什么花招。沉默了一会,他说:“赤羽,我和白菱是完全因为相爱而结婚的。从她踏进校门第一天我看见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爱上了她,后来她也爱上了我。我们是真正的师生相
恋,历经爱的折磨,爱的甘甜。一直等到她大学毕业,我们才结了婚,一双儿女相继到来,他们是我们爱的结晶,爱的见证……”说起来竟滔滔不绝,说了半天也还在继续说,他说的都是事实,可这些事实更叫我心痛欲死,我们恋爱四年、结婚十二年,我把我最美的年华、心中最纯的爱都给了他,他却一点不珍惜!他还在那不停地说,似乎这样说三天三夜也不会停,根本不会涉及半点实质问题,我不想再听他虚伪的表白,忍不住打断他,平静地说:
“你不用再说了,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了,我们结束了!”
“白菱,你怎么能说这种伤感情的话?”吴成君聒不知耻地说:“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你住口!”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愤,恨道:“你早把感情伤尽了,还在这里口口声声谈感情!你真不要脸!”
吴成君的脸顿时由红转白,由白转
黑,他大概不会想到,我会骂他,并且当着外人的面骂他。从前,哪怕是说笑话,我也没当外人说过他一句重话,现在却骂了他。但他并没发作,呆了一会,他说:“白菱,我知道你是误会了,我不怪你。但你也该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做过伤感情的事了?我一直都是非常爱你的。”
他真会装样!我忍了忍,说,“那好,你说说,你和那个邵姬是怎么回事?”
“跟她那样的女人,我能有什么事?”吴成君不屑地说:“早在她年轻的时候我都不理她,现在还能有什么事?……她提了东西到办公室,要我陪她吃顿饭,这种事,又是老同学,你说,我能拒绝吗?”
“你撒谎!”我气得跳起来,指住他鼻子说:“我都看见了,你还撒谎。你当时脸上还留着口红都没有擦掉!你自以为装得像个人样,其实猪狗不如!”
赤羽连忙拉住我,拉我坐回原位,“白菱,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但我心底悲潮涌动,直想放声大哭。然而,我不能哭,不能当着这个猪狗不如的人哭!我不哭,坚定地不哭!
吴成君却还在说:“白菱,我们决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回事。”极力装出一副无辜、平静的样子,“我承认,那女人爱我,她当时不过是喝酒多了有些失态,但我一点都不爱她……唉,自从她回到这个城市里,就经常给我打电话,要我到她那里去,我就没到她那里去过一次……”
“撒谎!你没去,那招生表又是怎么丢在她那里的?”我气得抓住赤羽用来钉画框的铁榔头,跳起来就要砸过去,恨不一榔头砸死这个死也要撒谎的家伙。
但赤羽又拉住了我。
吴成君苦笑着看赤羽,反复说:“有些事现在说不清,以后你会明白的,我只向你证明一点,不管怎么样,我是爱你的,我珍惜我们多年的感情。“
他这种虚伪,这种做作,实在让我的忍耐到了极限。悲愤的泪水一次又一次冲进眼眶,我一次又一次地击退回去。我觉得跟这种人发脾气不值得,跟他大吵大闹不值得,就拼命地让自己平静下来,终于平静些了,平静地说:“好了,吴成君,我不怪你,也不再追究你任何事,只要求一点,我们离婚吧!“
“这不行,我不同意!“吴成君一口回绝说:”为了两个孩子,我也不会答应你这荒唐的要求。白菱,我是爱你的。”
“但我不再爱你!”
“你不过是误会了,你说的是气话。我爱你,我不会同意离婚。”
“你、你!……”我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他一方面跟别的女人鬼混,一方面还要占有我为妻,多么恶毒多么卑鄙的男人呀!
赤羽看我们吵不出结果,担心把我气坏,便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对吴成君说:“吴教授,我看这样吧,白菱现在一时也转不过弯来,您就先回去,让她在我这住几天,等她平静了,我就送她回去。”
吴成君开始怎么也不同意,坚持要我回家,后来还是他自个儿回去了。他走后,赤羽就劝,说你把他骂得那么狠,他也不生气,还一再表白有多么爱你,若不是真有一份爱心,他做不到这样。“真的,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有耐心和爱心的男人。你或许是真的误会他了,千万别感情用事……”我悲苦地用手捂住耳朵,觉得这世上没一人了解我,也没一人心疼我,我真的是一条孤独的狼了!
赤羽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怜惜地温柔地看着我,“白菱,我们出去走走吧。”她说。
我呆呆地摇摇头。现在正是下班时候,街上人流车流闹轰轰的,只会让人更加心烦。我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呆一会,或是找个无人的角落哭一场。
赤羽似乎看出了我心思,轻言慢语地说:“我们不到街上,到城郊公园去走走好吗?”
城郊公园是本城最清静的一个公园,因为远离市区,里面除了树没有什么别的设施,所以不是星期天一般人都不到那里去。赤羽用自行车带着我走进公园,已是黄昏时分,公园里清清静静的,一群群鸟雀鸣叫不休,我郁闷的心顿时轻松了许多。赤羽就笑,“你得谢谢我才是。”我说:“谢谢。”把车存起来,拉了赤羽的手往林中深处走。我不想用一个无聊男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只想在这大自然中找些快乐。
然而,我们又撞见鬼了!——只见吴成君和邵姬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两人的声音撞进耳鼓。
吴成君:“谁叫你去找她的?叫你不要到我家去,你怎么就不听话?你为什么要毁掉我?”
邵姬:“一夜夫妻百日恩,成君,我们相亲相爱也有好几个月了,你怎么能因为她对我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明知道我爱我的家庭,爱我的妻子,我和你不过是……”
“别说了成君!”邵姬扑到他身上,说:“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是真的爱你,我多么爱你呀……”
“算了算了,唉……”
那女人却掂起脚来,竟然吻住了吴成君的嘴!那是我的属于我的嘴唇,是我的专利!是我的啊!但他却抱住了那女人,跟她热烈地……我恨不得上前去撕了那女人的嘴,把她撕成碎片!但又恶心,恶心得想吐。我感觉自己的血直往脑门上涌,我但愿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心就不会撕裂一般地痛了!
赤羽忽然捏紧了我手指,拉了我便往外走。走到外面我就吐了。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吐出来的都是苦水。我浑身瘫软无力,只觉生命都要游离身体似的。赤羽几乎是抱着将我带出了公园。
回到家,赤羽只是握着我的手,半天谁也没说话,
“对不起。”赤羽说。
我苦苦一笑,“这怎么能怪你呢?”我抬眼看她,只见她眼睛里满是哀绝的伤痛。显然,我的不幸伤着她了!我的心越发的痛苦不安,却不知怎么办才好。
一连几天,赤羽也还像一只受伤的猫,哀哀地看我,好象那伤伤及心脏,再无生还的希望了。我的心在猛醒中猛痛。我深悔把自己的伤口给她看了,我得回家,不能再继续让她因为我的痛苦而痛苦了。
赤羽还在苦苦地问:“这是为什么呢,白菱?我一直以为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夫妇是凑和型的,而你们是唯一幸福的一对,为什么是这样?”
我惨惨一笑,“这就是生活。”
“我仅有的一点希望都破灭了,这世上再没有一点美好的事物存在了。”赤羽哀叹:“似这般一个丑恶的世界,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正因为是这样的世界,我们才要好好地活,活出志气来!”面对她的哀绝,我忘记了自己的不幸,忘记了自己的悲痛,我握住她的手,看住她的眼睛说:“赤羽,你所看到的那个肮脏的男人只是一个男人,并不代表这世上所有的男人;你所看到的丑恶事情,也并不代表这世界是丑恶的。在这世间,绝对有真善美的事物存在!我要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我要用我的生命来证明这世界还有美!还有善!还有真诚!”
“白菱!”赤羽定定地看我,沉缓地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爱戴你了,原来你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你真是了不起!”她目光依然哀痛,但有一道强烈的亮光从她的瞳孔中跳了出来,那是哀绝、痛苦、无奈、所有一切不幸都再也打不倒的一种精神!她继续说:“白菱,你记住!为了你,为了你这种精神,我也要好好地画,画出我们的精神,我们的气魄!”
她说完就放开我,跑去画画。当她站在桌前,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时,我的眼睛顿时湿了!那是超越凡尘俗世的感动,是对赤羽傲然挺立于世的欣慰。
而赤羽似有神助,她舞笔泼墨,笔随心运,得心应手,整个的身心和笔墨一起融进了大自然的元气之中。洁白的宣纸上,重叠的山峰,陡峭的悬崖,流淌的溪水,在赤羽的笔下,虚虚实实飘飘渺渺,一会比一会儿清晰地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