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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失火的心

2019-12-24    作者:真爱如初    来源:www.9969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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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失火的心

  作为男人,甄义轩对成功与财富的渴望比我要强得多。明知道有些事我不愿做也非要我去做,终于,当甄义轩又要拉我去拉赞助时,我不管不顾地跟他吵了起来。我说:“我不去,我不愿像狗一样向人摇尾乞怜!”

  他也变了脸,“像狗!你以为我愿意像狗一样去向人摇尾乞怜?”

  “你既不愿意又何必强迫自己?我宁愿不办画展!”

  “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怎么能不办呢?”他换一副口气,开导我说:“一个人要奋斗要成功,有时候就得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就得放下架子去求人。别傻了赤羽,这个社会,人要生存,就要适应社会。”

  “够了!”我烦躁地喊,“你真虚伪!”

  “我虚伪?”甄义轩气得变了脸色,收起难见的耐心吼起来:“我还不是为你好!你不虚伪你清高,你有尊严,你狂妄得可以!可是五年了,谁买过你一幅画?谁知道你是谁?谁知道你赤羽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懂世事,你实际上呆笨得像一头猪!”

  “我不要你为我好!我宁愿默默无闻,宁愿不办画展,宁愿一事无成!”我费力地喊出一连串宁愿就泪流满面。难道成功真的这么难吗?真的是需要出卖尊严才能换得的吗?如果是这样,我真的宁愿死了算了。

  甄义轩盯了我看,不屑地冷笑,摔了门掉头走了。

  后来甄义轩又独自去拉了几次赞助,并没有什么成就,他也很灰心。

  我也不理他,懒得用冷嘲热讽的话去说他。想想他虽然使劲骂我伤害我,但毕竟他也是为了我好吗?

  然而,为了我好,这又是一个多么叫人无奈的理由。这世界上原有许多用了“为你好”的借口,用许多刻意的好心在不经意间将人伤得一败涂地,却又叫人无法反驳,叫人恨在骨髓中地痛。因为那些口口声声说着“为你好”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你到底需要的是什么,怎么样才会好。只是在他们的脑子里一定有一个固定的标准,以为只要怎样怎样你就一定会好。而到底你会不会因了怎样怎样就好起来,只有天知道!

  那天甄义轩又去拉赞助,回来就苦着一张脸,天都了,他还呆呆地坐着。不用问就知道没有什么成果。我自顾画我的画,他坐在一边一声不响地抽烟,劣质的烟丝发出刺鼻的辛辣味。我正要烦得跳起来,多日不见的冯雨生却推开门,探探脑袋笑眯眯地进来了。

  看我们都不说话,冯雨生就站在旁边看我画画。我画不下去,只惦着笔怔怔地发呆。看了一会,冯雨生就哧哧笑起来,打着哈哈说:“得了得了,我的大画家,外面的报刊一天天将你炒得火爆,我还以为你在画什么盖世之作呢,却原来画了这么些个……东西!”

  东西?我听了心里一动,他“东西”前面省略的怕不是狗屎吧?他怎么想的跟我这么相似,这才是我要听的实话,是我要找的重量。多日来人们对我恭维出的辉煌转瞬间就成为过眼烟云,我感觉我的双脚又站在了坚实的土地上。

  不由被他逗得也是扑哧一笑,就掷了笔说:“那你来画呀。”

  冯雨生忙摇手说:“别别,我只会瞎说,画还得你来画,我要画出来怕臭得狗屎都不如呢!”

  说着又掉过头去拍拍甄义轩肩膀,“小老弟,怎么样?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大概因为冯雨生好久不曾来过了,甄义轩对他的敌意也小了许多,只淡淡地说:“好。”

  “好?”冯雨生又笑,“好,怎么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象欠了八百吊谷子一样?”看没有人理他又接着说:“说出来听听吗,你老弟神通广大,没准还能帮上忙呢!”

  我心中又是一动,这个神通广大的冯雨生没准真能帮上忙。转头又想,已经为了他跟甄义轩吵了再吵,何必再将他拉到我们的生活中呢?又想他这么玩世不恭的人,也许是夸口,未必肯真心帮我,就没吭声。

  甄义轩却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喜得直叫:“真的?你能帮上忙!“

  “当然是真的。“冯雨生大言不惭。

  我制止甄义轩的话还未出口,甄义轩已口没遮拦地将我不肯陪笑脸又拉不到赞助无钱办画展的事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说时自然而然将责任全部归到我的头上,全没了他的事,也没了人情淡薄的事,他反成了英雄一般。

  冯雨生听完了哈哈一笑道:“不早说,就这点事。”转头看看我,“全不要我们的大画家去卖笑,全包在我身上了。”说完就急火火地抓了头盔,骑上摩托车一溜烟地走了。

  我心里一惊,一度就把我们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事,冯雨生就这么嘻嘻哈哈地不当一回事。虽然心里怪他没有责任感,却又不得不佩服他这种举重若轻、笑面人生、将世人玩于股掌之上的气慨。

  又过了一周,我都以为冯雨生拉不到赞助,夸下海口无脸回来见我们了,他却在晚上十点钟推开了我的屋门。

  冯雨生老了许多,胡子长长的刺着,一看就知道几天都没刮过了,脸色憔悴,一副没睡足的样子。眼睛却放着光,进门就吵:“好了好了!”我和甄义轩都被他吵得激动起来,他却先奔到桌边端起一杯冷水一口气灌进去,然后才拉开皮夹克的拉链,使劲煽了几下,才看着我的脸笑吟吟说:“都办好了,赤羽。”看我惊得呆呆的,先又加了一句:“赤羽你没事吧?”才接着说:“都办妥了,把你办画展所需要的场地费、人工费、装裱画框的费用等等……”他一连说出几个等字,我已惊喜得要落泪了,“全部赞助出来。他还答应在画展出后订购你的十幅作品,价格由你定。”他歇一口气,又接着说:“我还去了美术馆,他们答应将最好的展厅租给你,一切宣传由他们替你做,展期定在下个月的一号至十号,正是阳历年的大好时间。”说完了,又加一句:“赤羽,你可得好好谢谢我,这几天我的腿都跑断了。”

  我顾不上答话,我惊喜得失了重一般。也许没有后来的事,我真会爱上这个快乐果敢玩世不恭又如此周到认真的男人了。

  我停了半晌才记起问他:“你说怎么谢你?”

  冯雨生向我走近两步,仔细地看着我的脸,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让我天天看见你。”

  我既吃惊又无奈。难道他费了这许多力气为的就是博我一笑吗?而我又不是什么美人、什么星星,我只是一个平凡又贫穷的女子,我心中一热就无奈地笑了,虽然旁边还站着我丈夫。

  甄义轩在旁边早高兴得跳了起来,全没有为他的无能感到一点点的羞愧,还把冯雨生拉到床上去坐又递烟又递茶。冯雨生不停地盯着我看,对甄义轩的热情是既摇了手也摇了头,甄义轩高兴得不知干什么才好,只连连夸冯雨生:“还是你老兄本事大。”

  又坐了一会儿,冯雨生就说:“天太晚了,我要回去好好睡一觉。”起身告辞了。

  隔了两天冯雨生又神焕发地来了,脸也刮了,衣服也上了光,神好得很。来了就坐在我旁边看我画画,也不说什么。我原是熬夜熬惯了的,熬到晚上一两点都是极平常的事,通宵不眠的事也有过。他便也一句话不说地陪着我。我又不好意思赶他走,又不好说什么,就只是一味地冷淡他。我想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日子久了,他就敖不住了。甄义轩却在旁边不停地抽烟,烦躁地走来走去,吃醋得要死。

  日子久了,熬不住的不是冯雨生,倒是甄义轩,一天天黄瘦下去,眼见得都熬不住了。

  我不想跟甄义轩吵架,倒猛然想起白菱来,忙翻出她给我的电话号码,到外面的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给她,请她来看我的画。白菱的声音从话筒的那一端遥遥响起,我就忽然心酸得想哭,就想问她:“白菱,这许久了,你过得好吗?”白菱兴奋地说:“赤羽,是你吗?我马上来!”

  放下话筒我又偷偷地笑了,想来也不过只是见过一面,谈过几句话,我竟然能这么深切地关心她的心情,关心她是否过得好了。

  我回到家一会,白菱便来了。其实天已经了,真难为她为了我竟肯大黑天跑来看我。我压住心底的兴奋,将她介绍给屋里的两个男人认识。她不在意地浅笑着,一身飘飘的白衣叫我的小屋顿时明亮了起来。我也不画画,只把我的画一幅幅地摆出来给她看,指指点点地将我的体会、我的意图讲给她听。每讲一幅她都会发出会心一笑。只那浅浅的一笑,我便知道她懂了我,心中便畅快又得意。

  画太多了,摆不开,摆得墙角地板床上桌上都是画。两个男人被挤得没处立足,只得到外面去吹风。外面的风很冷,透过窗户看见他们两个站在冷风中竟没了敌意,一只打火机点着了两支烟,面对面聊了起来。我跟白菱热火朝天地聊过没完,一看都快十二点了。我笑了说:“不好意思,白菱,耽误你这么久。”白菱轻轻一笑说:“没关系,难得这么开心过一晚,太高兴了。”

  我不叫白菱再骑车回家,直把她送到巷口看她上了的士才慢慢往回走。巷子长长的黑黑的,天又使劲的刮着冷风,我心里却一片阳光般的温暖。

  冯雨生倒是个细心的男人,甄义轩犹自站在院子里生闷气,他却在屋子里收拾我摆得到处都是的画。我不理甄义轩,顾自进了屋。冯雨生停住拿画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说:“赤羽,我真是羡慕白菱,你对我要有对她一半好,”他叹口气幽幽地说:“我就知足了——”

  那以后白菱总不等约她,隔三差五就来了,有时看我画画有时开心地聊天,一呆就到了深夜。每天来时她都说早点回家,免得家人挂念,可一呆总是兴奋地忘了时间。

  由于白菱的插入,冯雨生几乎就没了机会跟我说话,甄义轩便觉得我这样做比较令他满意。

  可是甄义轩不知道,冯雨生的到来只不过掠夺了我跟他相处的时间,而这看似柔弱的白菱却一日日掠走了我的心!

  画展眼看就临近了,白菱却一连几天不见踪影,打了电话过去,她丈夫就凶巴巴地说:“不在!”我放下话筒,不觉怅然地想:“也是应该,谁愿意自己的漂亮妻子总在外面跑,到深夜才回家?尤其是像跟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在一起。”也就不再打电话给她,心中悲苦地想:也许我们就这点缘份吧,缘尽了,何必强求。

  白菱不来,冯雨生又趁机走了进来,请师傅来家里装裱我的画,晚上没事也依然赖到半夜才走。画都装裱完了,他也照样天天来。甄义轩终于忍不住了,在深夜向我摊牌:“你不能再跟冯雨生来往了。”他强地说:“他这样白天黑夜地守在这里,那我算什么?”

  我有点可怜甄义轩,这不是一个讲竞争的年代吗?他争不过对手就来对我施加压力,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爱冯雨生非要他来,人家爱上我,总不是我的罪过吧!我刚想问为什么,但看到他黄瘦的面容,还不也是一个爱我吗?毕竟跟了他两年多了,吵归吵,闹归闹,真让我狠心离开他,一时还有点于心不忍地不舍。就努力对他笑了笑说:“好,我明天就跟冯雨生说。”

  第二天我们早早吃了晚饭,我也不画画,跟甄义轩呆坐着等冯雨生来。

  冯雨生来了看我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就笑着打哈哈:“咦,怎么今天大家都这么客气起来了?”我不敢笑,拉了一把椅子请他坐,郑重其事说:“冯雨生,这些天你帮了我们不少忙,我和义轩都很感谢你。”他又要打哈哈,我忙止住他说,“你别没个正经的样子,听我说完行吗?”冯雨生看我一脸严肃也不笑了,老老实实地坐了听我接着说:“你对我和义轩好,我们都记在心里,”我掏出10元钱放到桌上,“你帮我拉赞助的恩情我一时半会的也还不了你,以后再说吧。你那天替付的10元钱请收下。”我字斟句酌地说:“我想请你以后尽量少来这里,尤其是晚上。这样我们大家都不方便。”说完了又加一句,“会影响我跟义轩的感情,请你尊重我们的私生活。”

  冯雨生脸上的笑容一层层地退去,终于变了颜色,苦哀哀地笑着只不收钱,反把钱推回来,下意识地摇头说:“我要你什么钱呀,我不要你还我什么。”

  我一次次把钱推到他面前,苦求他:“我把钱还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不要再来扰我的生活。”

  冯雨生仍是说:“我不要你的钱,我有的是钱。”

  我皱眉问:“那你要什么?”

  说完我又有点后悔,谁知这个死缠不休的家伙会提出什么歹毒的要求来。

  他还是笑,淡淡地冷笑道:“我只要那天晚上10元钱就能买到的尴尬心情。我只愿你过得好。”

  果然是个歹毒的家伙,他竟知道我心底最软弱的地方。知道那是我心里不能碰的痛。我无言,是呀!那一晚他买去的岂是我付他一倍二倍的钱所能赎回来的?这许多日子以来他为我所做的一切又岂是我可以用钱来一笔笔偿清的?我欠他的是难以还清的人情债。而甄义轩对我所做的事有目共睹,没有了冯雨生我以后就能过得好?

  我心底在痛,再无法对他凶起来,只低低地问:“你到底要什么?”

  冯雨生的脸慢慢变形,一改平日的玩世不恭与深藏不露,目眦欲(言情小说网:www.₆⁹⑥⁹xs.Cc)裂地说:“我要什么?哼!一个近三十岁的男人——你不明白吗?——对他朝思暮想、念念不忘的女孩能要什么?”

  随着他声调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重,我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瞪越圆,我不能说出一句话,怎么也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爱我的,并且爱得咬牙切齿地深。并且,并且他竟然会当着我丈夫的面表白!!

  我扭头看时,甄义轩的脸色一片死灰。我挣扎着喃喃地说:“我是有丈夫的。”语气软得叫我自己都觉得没有力量。

  “丈夫!”冯雨生又轻狂地笑了,玩世不恭地说:“他根本不是你丈夫,你们只是同居罢了。再说,是(丈夫)也可以离吗!况且,他也从来不对你尽丈夫的责任与义务,他不会爱你,他不配!不然,”他歹毒地说,“不然,我也没有机会认识你。”

  我觉得他的笑中含有一种侮辱,那漫散的轻侮尖锐地刺痛了我的心,他只几句话不但彻底地否认了甄义轩,也否认了我的眼光,否认了我两年来的感情!我原来一直在脑袋里以为甄义轩是我丈夫,说多了也就当他真是我丈夫一般,经他这一道破我立时恼羞成怒了。

  因为我知道他已经击中了我的要害,我已经输了。明知道自己要输的人才最怕输,才最要抓住最后的一个机会,才最不肯认输。

  “他是不是我丈夫不要你管!我当他是他就是!反正我不会要你这种人。”我固执地守住心中最后一道防线,挣扎着高叫,“义轩——”

  我本想回头叫他帮我把冯雨生赶出去的,回了头才看见甄义轩干瘦的身体抖作一团,脸色发青,唇都发了白,一副立刻要晕倒的样子。

  我立时怔住,心在无底的汪洋中漫游,我顾不上怜惜他,回过神第一个反映就是发出一声尖叫,抱着头疯了般跑了出去。

  这时我需要的是一个坚强的可以依靠的男人,可以是我的山我的岸,能为我挡住迎面而来的伤害。我不要这个动不动就需要人怜惜,关键时刻总发心脏病,没事就跟我吵架却又固执得像狗一样的男人。

  我心中狂到了极点,疯了一样地乱跑,路在脚下摇摇晃晃地退避着,夜昏沉沉的,泛着灰黑的腥红。路上没有一个人,我的泪就猛地冲了出来。风刺骨地冷,我只想逃!逃开这份重得让我喘不过气的生活,逃开站在我身边的每一个熟悉而可憎的人。

  突然,一件温暖的衣服披在我的身上,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按在我的肩上。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坐在街边的水泥石板上,一任泪水往下淌。冯雨生正怜惜地看着我。

  “下雪了,赤羽,跟我回家吧。”

  我抬头看天,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我想起甄义轩发病的事,就倦倦地问:“义轩呢?”

  “他发了心脏病,我留下钱,托房东把他送到医院了,你放心。”冯雨生努力地笑了笑,“赤羽,我们回家吧。”一股白气从他口鼻中喷出,大概忘了戴头盔,他额前的头发、眉毛上都结满了白白的霜花。

  一时之间我觉得又冷又累,心里又软弱又无助,就像第一次听他说“我们走吧”一样,心里一暖,就梦游一般坐在了他的摩托车上。他仔细地替我穿好他的皮夹克,拉好拉链,才坐上去发动了摩托车。

  雪花不停地扑到脸上身上,我用双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坚实宽厚的背上,就希望一直这么走下去,永远不要停,永远也不要回到这个世界上来,永远不要知道我是谁他是谁,不要知道他会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摩托车飞快地滑过一条条街道,终于停了下来,停在一幢灰败的小楼前。冯雨生熄了火跨下车,将车锁好,拉了我的手进到楼里。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冯雨生住在二楼,有一个宽敞的单元,屋里收拾得挺整洁,一如冯雨生的人,简单的浅米色的家具,柔软宽大的床,叫人联想到舒服的睡眠和美丽的梦。全套的家电,只看那完美的造型就知道是名牌。床头柜上还有一部奶白色的电话。无庸置疑冯雨生一定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屋里暖气充足,叫人暖洋洋的。没有人,屋子里却无形中充溢着一股单身汉舒服放纵的快乐。

  冯雨生将我牵到床前坐下,替我脱掉他的皮夹克,然后拍拍我的脸,轻轻说,“睡一会儿吧。”我恍恍惚惚地一任他摆布,就想这要是我的家该多好,我如果有一个像冯雨生这样的丈夫该多好!

  冯雨生带上门出去了。我慢慢脱掉又冷又的鞋子,爬上床和衣就倒了下去。我又累又倦,屋里温暖的空气懒洋洋地包围着我,我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了。冯雨生又悄悄地走了进来,坐在床边看我。我不管他,也管不了他。这原是他的家,而我又疲倦得没有了一丝力气。

  冯雨生拉了被子盖在我的身上,低低地叫:“赤羽。”

  我翻身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应:“嗯。”

  他又说。“你累吗?”

  “嗯。”

  他说:“赤羽,你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不作声,脑袋一片空白,连嗯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又接着说:“从看见你第一眼起,我就掉进去了。那时你像阳光一样明媚,像朝露一样清新。”

  我觉得不对劲,他替我付帐时我穷困潦倒,像阳光一样明媚朝露一样靖新的话从何说起?

  “然后又看见你穷困潦倒,看见你尴尬地被人骂,我就很心疼,全是我害了你。”

  我越来越糊涂,搞不懂他在讲什么。

  “我开始替你付帐时,只是一时冲动,可是后来我发现我越来越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我掉进去,无法自拨。十年了,我重又对一个女孩爱得这么深,陷得这么深。”

  什么十年?我听不懂也懒得去想。我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你在听吗,赤羽?”

  “我在听!”我努力抬起眼皮,看见冯雨生正十分动容地握紧了双手。

  “赤羽,嫁给我好吗?”

  我不能思想。他真是个特别会找机会的男人,他知道我现在最软弱最需要人关心爱护。

  “我想睡觉。”我疲倦地说。

  “你说什么?”他探起半个身子在我脖子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抬起一只手想要推开他,推过去却没有一丝力气。冯雨生趁机抓住我的手,贴到他的脸上。他的脸烫得厉害,我用力挣脱了,他却又趁机抱住我将我整个身子翻了过来。

  我睁开眼,迷茫地看着他说:“冯雨生——”

  他说,“嗯。”不等我把后面的话说完就猛地压下来用他的睹住了我的嘴。

  一种淡淡的像鳝鱼一样滑爽温热的甜香就一丝一缕地钻进了我鼻孔。

  好熟悉的味道,好刻骨铭心的味道!我的心像被人捏住一样疼起来,十年前遭人强暴的一幕象恶梦一样闪电般跳进我的脑子里,那个强暴我的男人在黑漆漆的夜中没有面容,有的也只是这一种淡淡的像鳝鱼一样滑爽温热的甜香——

  我一把推开冯雨生,发疯似地叫:“你!你!你是——”

  冯雨生怔住,然后苦笑,“羽裳,十年了,你到底还是认出了我!”

  我抬起脚将他踢下床去,惊恐地抓住衣服说:“你想干什么?”

  冯雨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苦笑,“羽裳,我不该伤害你——”停一停又动情地说:“可是,现在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睹住耳朵,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蹬上鞋子,像逃一样离开冯雨生的家。

  已是黎明时分,街上行人寥寥。雪依然在不停地飞舞,到处白茫茫一片,踩上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窝。空气又湿又冷,我从莫大的惊恐中醒过来,脑袋空空的木木的,充满了绝望!那么不堪的甄义轩我跟了他两年,那个几乎让我爱上的冯雨生却原来又是十年前将我从天堂踢进地狱的魔鬼!

  曾经我有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呀!母爱我如掌上明珠,我是人人口中津津乐道的小神童,十六岁就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名动一时,直到十七岁我一直活在别人的羡慕里,骄傲得像个公主。是冯雨生让我在一夜间懂得了什么叫做残酷,那么遥远的事想来还揪心地难受。我在半夜衣衫不整地摸回家,呆呆地眼里没有一滴泪,从不沾烟酒的亲在那一夜喝得大醉,母亲抱着我泪水不断地哭到天明。我在床上躺了三天,起来就性情大变,原来开朗活泼的我变得敏感易怒,变得孤独冷僻又自卑,从优等生变成了劣等生,甚至不想上学,不得不休学半年。那一夜的伤害像恶梦一样包围着我,叫我一直抬不起头。我的画画得忧伤又孤独,是同学中画风最怪的一个,没有人承认我、理解我,我被所有人认为是最不可理喻的一个……

  我一路漫无目标地走着,恍恍惚惚地想着往事,纷纷的白雪夹在刺骨的风中抽打在我的身上,扎透我单薄的衣服,直刺进心中。

  白皑皑的雪在眼前不停地飞舞,幻化成一个个虚渺的影子,恍恍惚惚我又看见那只叫小小的白狐直立于猎人面前,两手抱胸一躬到底,口中还在叫:“我是来找你的呀!你救救我……救救我……”猎人却得意一笑,脱口叫道:“好漂亮的一只狐!”举着猎叉就向小小逼了过来。小小依然怀着希望哀求:“我是来向你求救的呀,你不是很聪明善良的人吗?你不要杀我!请你救救我……”小小在猎叉刺向它的瞬间转身奔逃,猎人在后面紧追不舍——

  直到中午,我才走回家,走回那间冰冷的小屋。屋中一切依旧,还是我走时的模样,而我心却已不同,来不及脱鞋,就瘫倒在床上。

  黄昏时分,冯雨生来了,站在门外不停地敲门,不停地低低地求我。我靠在门后使劲地顶住门,一字一字地对他说:“我不要见你,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远永远永远永永远远都不要再看见你!”停了半晌,我终于喊了出来:“冯雨生,我——恨——你!!”泪水一下子冲出来,在脸上纵横交错地织成一张网。

  冯雨生终于慢腾腾拖着脚步走了,我顺着门就滑倒在地上。

  天越来越暗,我发泄似地抓起一支画笔在一块大号的画布上使劲地涂抹。

  停电了,我点起一支支蜡烛,一边流泪一边喝酒,一边将整袋的颜料倾泄到画布上去。我不知道自己在画什么,我只是发疯一样地画,机械地挥舞着画笔,将我的苦、我的泪、我的痛、我的悲、我的血、我的汗、我的爱、我的情,一股脑儿地倾诉给画布听——

  终于画完了,画布上狰狞地舞动着一条血红的龙。我换了一只笔用黑色的颜料重重地压下去,拖出四个大字“血色黎明”,将笔一丢就衰竭力尽地倒在了地板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黑暗冰冷的雪地上不停地奔跑,我累得要死,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也跑不到我要去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去哪儿。一声惊雷突然在天空炸响,一道闪电掠过,竟然燃起了地上的枯枝荒草。“着火了——”有人刺耳地尖叫,许多人像苍蝇一样四处乱跑,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刺鼻的烟味夹杂着什么东西烧焦后的恶臭扑面而来,我觉得喘不过气来,想跑却怎么也迈不动步了。火越烧越旺,越烧越近——

  我猛然睁开眼睛,四面一片火红,噪杂的人声吵得象一锅粥。火舌不停地四处乱窜。我摇摇脑袋,酒精的作用还没有消失,头昏沉沉的,难道我还在做梦吗?不,不是梦!我看见这里已不再是暗黑的山道,而是我熟悉的小屋我的家,正在燃烧的不是什么易燃气体而是我心血凝成的一幅幅实实在在的画——

  我从地上跳起来,我顾不上灭火,使劲冲向我的画堆,我的脚一软就跌坐在地上,火烧得正猛,火舌像蛇一样吐着红信不停地挥舞,我用力掀开堆起来的画,发疯一样寻找,里面、里面有我的《狼》。我用力翻找着,手碰到烧焦的木炭都没有痛。没有了,没有了,放在最下面的《狼》就烧得只剩下一只角,几条纤细的狼足还依稀可辩。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我辛辛苦苦五年来才画出的画全部烧成了一堆灰烬——

  我抱住《狼》失声痛哭,却没有一滴泪。为什么,为什么苍天要这样对待我?为什么,为什么?难道我受的苦还不够多吗?难道我遭的罪还不够惨吗?我十七岁就被人强暴,花一样的年龄就毁了我一生的信心,跟我同居了两年的甄义轩从来就不能为我遮风挡雨,也从来不为我分担困苦。相反,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总是刺痛我的心,叫我的日子鲜血淋漓,叫我凄苦又无奈,叫我无法忍受却又不能不忍受!而叫我好不容易爱上的冯雨生又是我前生的冤家,今生的孽债,是那个叫我痛恨了十年一直不能忘记的魔鬼!我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我的父母将我逐出家门,我视为知已的白菱就只顾做贤妻良母,没时间理我。我还有什么?我本以为我有的就只是这些画了,可是苍天哪!你为什么不开开眼,你为什么要夺去我的仅有?你为什么要如此的欺人太甚!为什么要将我逼到绝路上去?我的天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哭不出一滴泪,心在不停地颤抖痉挛,身体也抖做一团如风中的败叶。

  有人冒火冲了进来,使劲地拉我,“赤羽,快走吧!”

  我用力摇开他的手,将头埋进烧毁的画中,“我不走,我不走!我已经一无所有,我出去干什么?这里是我的家我的世界,”我抬起头拼命地摇着疯狂地喊:“我宁愿死!”

  但那人却死命将我拖了出去,几个人上来一起抓紧我。我恨他们——这个时刻——生不如死。

  我姿势不变地抱着那张烧残的画发狂地挣扎着要与我的小屋同归于尽,我闭着眼不停地叫:“我不活,我不要活!你们放手!放手呀!我的画我的生命,我的汗血我的情感——全都没有了,我还活着做什么?我还要这一副空空的躯壳做什么——”

  一个人费力地拨开人群挤进来,双臂用力地抱住我,满含酸楚低低地说:“赤羽,你还有我!”

  像一滴雨落进干涸的土地,滋生出一点凉意。

  我睁开眼,是白菱。纤弱的白菱正使出不知从哪借来的力量拼命抱住我,脸上点点滴滴挂满晶莹的泪。

  我心中一软,就颓然跌坐在地上。被我的冲势一带紧抱我的白菱也一起跌坐在地上,粉淡的衣服一瞬间就溅满肮脏的泥水。

  她松开抱我的两臂,轻轻从我怀中取走那幅烧残的《狼》,轻轻地说:“赤羽,别伤心,画烧了还可以重画。”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梦中的婴儿。

  我抬头看天,天上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就哀绝地说:“画烧了可以重画,心烧了可能重铸?”

  白菱捧住我的脸,细致的脸孔透出一股难见的坚定,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能!”

  “能?”我恍恍惚惚一把抓住白菱如抓住前世的狼母,急急地问:“做错了事能改吗?你肯容我改吗?你肯留一留我吗?你不再嫌弁我了吗?“

  白菱抿抿嘴唇,忍住眼中的泪,哀怜地说:“赤羽,别傻了,我一直都在你身边,跟我走吧,你放心。“

  我放了心,也放松了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就昏倒在她怀里。

  我在医院躺了两个月,烧伤加体力的透支,心情的衰败,将我折磨得像一堆败絮,我高烧不退地说着胡话,恶梦一样一遍遍重温失火的心情。

  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哭都哭不出声,眼中没有一滴泪,到出院时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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