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十三章

十三
  大姨风风火火地赶来，没有想像的悲伤，只是简单地指示中雾做这个做那个。晚上的时候灵棚就搭起来了。中雾搭的灵棚没有得到邻居的理解，谁愿意大年初一出门就碰见这晦气呢？只是很多人也可怜中雾，虽然没说什么，也只绕路而行。中雾按照大姨的交代，披麻带孝，直楞楞地站在灵棚旁。刘以川也一声不吭地站在中雾身旁。中雾低声说：“你回家吧，不用陪我，我没事。”刘以川点了点头说，你晚上守夜多穿点，我明天再过来。

  刘以川走后，就变得更冷清了，大姨张罗着搬着花圈布置，而陆野却带着他的女朋友在一旁窃窃私语。中雾不明白大姨为什么要带陆野来，冷不解的是怎么还能让陆野带着女朋友来。大年初一，没有人来拜访，更没人来悼念，为数不多的行人远远看一眼就赶紧溜掉，唯恐惹秽气上身。于是周围的冷清，将陆野的低语趁得格外明显，陆野的女朋友侧着身子，咯咯笑着。中雾心头火起，大声骂：“要说笑滚一边去。”陆野脸色变了一变，回道：“妈的，小兔崽子，不识好歹，要不是为了陪你，我们犯得着大冷天在外面冻着？”中雾听到他的粗口，愤怒得竟然失声，怒气腾腾地瞪着他。这时，陈靖椽的声音冷冷地传来：“这里用不着你，你赶紧…走。”陆野显然是怕了陈靖椽，中雾见他一听见陈靖椽的声音身子一哆嗦，立刻紧张地东张西望。不过待看到陈靖椽一瘸一拐地拄着拐吃力迟缓地前行，脸上又现出了嚣张的神色，说：“我走不走轮不到你说话吧？小杂种。”中雾见陈靖椽竟和自己一样披麻带孝，脸上的神色逐渐狰狞，疤痕开始不明显地跳动，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张口冷静坚定地说：“你赶紧滚。”陆野也看见了陈靖椽恐怖的表情，但看了看身边的可人，咬咬牙说：“我就愿意待在这。”陈靖椽转身向灵棚走去，说：“那你就把你的脏嘴闭上，安安静静地待着。”

  就在陈靖椽背对着陆野向灵棚里的中雾走去的时候，陆野从路边拣起半块砖头冲了过来，大喊着：“妈的…”可是他的话没等说完，在中雾和他女朋友的惊呼中，陈靖椽突然转身，用空着的那只手一把捏住陆野的喉咙，变故突起，陆野完全被陈靖椽骇人的神情吓呆了，手里的砖头竟砸不下来了。陈靖椽面目狠戾，捏着陆野的手青筋都现了出来，陆野脸憋得通红，不断后退，或者说是陈靖椽推着他后退，只是陈靖椽的脚不灵光，走起来异常吃力，好像在追随陆野的脚步，看起来非常怪异。中雾见陆野的女朋友完全吓楞了，在一旁不知所措，张着嘴像是要叫出来，就要上前拉架。大姨却在这时从门洞里出来，见这场景大喝：“姓陈的小子，你干什么？”陈靖椽听见大姨的声音，好像一下子泄了气，手指立刻松开，陆野喘了一大口气，手上的砖头一下子咋了下来！

  霎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陆野丢掉了手里的砖头下意识地退后，陈靖椽缓缓低下头。一滴，一滴，血从额头滴落，落在雪地里，形成朵朵血莲。中雾呆立一旁，心里的伤痛难以言明，可是又犹豫着不敢上前。陈靖椽缓缓抬头，却望向了中雾，中雾见他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悲伤，像千万根针扎到心里。大姨看了眼陈靖椽，发现他还好好站着，于是说：“这一下你活该受着。”说着走了过来，好像有长[ẅẉẅ.ẏaṄqḯṉḠḉṲṋ.ḈṎḿ]篇斥责他的准备。中雾忽然大吼了一声：“够了。”然后对陈靖椽低声说：“你走吧，去医院把伤口处理了。”陈靖椽就这么盯着中雾，直到中雾说完最后一个字，然后又一瘸一拐地走开。地上除了几滴鲜红的印记证明他来过，找不到其他证明来述说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陆野见母亲去指责陈靖椽，于是有了底气，指着陈靖椽的背影吼道：“滚得远远的吧，小杂种。”正得意，大姨却走到他身边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然后说：“你给我上楼。”转头对中雾说：“中雾，你自己在这里守着，行么？”中雾点了点头，眼睛却盯着地上的血出神。

  夜里，大姨因为一天的疲累上楼去睡了。陆野也绝不肯再在外面多呆一秒，拉着他的女朋友跑上了楼。中雾坐在母亲微笑的遗像边，从火盆里找寻一丝丝温暖，却只有空落。望着各家各户阳台上亮着的灯笼，中雾终于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被所有的热闹和快乐遗弃，而且再找不回来。失落中，听见一个人踩在雪里的吱吱声，停在灵棚的旁边。中雾低声唤道：“妈，是你么？”没有回答，也没有去探究一切的勇气，时间在安静的流走，声音和影子明晃晃地停留在刚刚的时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中雾走到灵棚外，见到陈靖椽直直地站在一旁，头上裹着纱布，却依旧是晚上来时的装扮。几滴血迹还挣扎地挂在灵服上，鬼魅般可怖。中雾转过身，忍不住说：“你可以不来的。”陈靖椽低低地说：“我，可以进去么？”中雾想起来母亲的病逝，想起陈靖椽的隐瞒，狠了狠心说：“你走吧，这里不需要你。”陈靖椽身子抖了下，却没动。中雾不再理他，走近灵棚，坐在火盆边，眼睛却不听使唤地不时瞄向灵棚陈靖椽站的那一侧。陈靖椽的影子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一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