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十四章

十四
  很久以来，中雾都不知道自己所谓的坚持，面对一个不敢想像的结果的时候如何变得柔弱。北方的冻夜，冷得令人心寒，中雾望着那个影子，心里某处逐渐融化，水汪汪一潭，深不见底。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陈靖椽的影子还是一动不动，中雾所能做到的冷漠也找不到任何坚持的理由了，本应早就心痛得没有知觉了，可是还是觉得很痛。轻轻走了出去，陈靖椽和刚才一样，没有表情，却有着深切的忧伤。两个都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一个源自内心的苦楚，另一个来自什么，中雾不清楚是寒冷多些还是悲伤多些。

  中雾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哥，你进来啊。”陈靖椽涣散的目光稍微凝聚，中雾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径自往棚子里走去。走了两步，发现陈靖椽没跟上来，回头，见陈靖椽皱着眉头，努力挪动那只伤腿，发觉中雾在看他，于是有点尴尬地低声说：“冻麻了。”陈靖椽朝中雾挤出一个笑容，中雾的眼睛就涩了，冲了过去，架起陈靖椽，挪到火盆边最暖的地方。陈靖椽就那么站在火盆边，带着一身的风霜，面色在火光下惨白，嘴唇一经热浪，也开始颤抖。中雾这才明白陈靖椽的悲痛并不比自己少，而这个男人虽然只能跟自己为兄弟，却也是最后的依靠。中雾紧紧抱住陈靖椽，低声唤着：“哥，哥，我什么都没了。”中雾感觉陈靖椽的手在抚着自己的头发，就像当初母亲的手，安详温暖。脖子里温和的湿润，陈靖椽的声音带着伤感却没有丝毫哽咽，道：“中雾，你还有我呢，我永远是你哥。”中雾听到这样的回答，不知是喜是悲，只觉得泪水汩汩流淌。

  大姨看到陈靖椽和中雾两人坐在棚子里颇觉意外，陈靖椽见到大姨点头示意，大姨却也就不发作了。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的来访，灵棚的周围仿佛与喧闹的世界隔离成为一个独特的禁区。刘以川很早就穿得厚厚的来了，怀里抱着袋包子，冒着热气，递给中雾，说：“吃一点吧。”中雾摇了摇头，把包子递给陈靖椽，陈靖椽也不吃，转而递给大姨。大姨叹了口气，把包子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几个人谁也不想说话，阳光和雪地映射，把一切照得通亮，却丝毫不见温暖。

  不久，陆野抻着懒腰拉着女朋友走了出来，抱怨着：“什么破地方，睡得不舒服。”一抬眼看见陈靖椽神色冰冷地站在那，头上裹着纱布，骂道：“看什么看，再看让你起不来。”大姨狠狠地剜他一眼，陆野就不吭声了，转眼看见桌上的包子，跑了过来摸了摸，递给女朋友一个，说：“妈，怎么不给我送上去，放那都凉了。”说着塞了一个进嘴里，吃相粗俗得众人都不忍再看。大姨说：“你上楼吃去。”陆野却把剩下的包子丢回桌上，说：“这东西凉了，没法吃了。妈，要没什么事儿，我俩出去转转，吃点东西。”拉着女朋友的手飞快离开。陆野一离开，中雾立刻觉得周围又恢复冬日的洁白和肃穆了。刘以川把嘴凑到中雾耳边说：“你表哥怎么这样啊？”中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一天唯一来吊唁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天色转暗的时候，路边停下两辆黑色的车，陈锦和意外地出现。陈锦和送来两个大花圈和纸人纸房子什么的，然后没有理会别人走进棚子，取了一叠烧纸扔进火盆。中雾不认识陈锦和，也想不起他是母亲还是父亲的朋友，只好鞠躬还礼。陈靖椽拉住陈锦和的衣角，到外面低声说：“你怎么来了？”陈锦和的声音很大，好像故意说给中雾听似的，说：“我怎么就来不得？”陈靖椽一看中雾果然将目光投向这边，陈靖椽把声音压到最低，说：“你快走吧。”一旁的中雾忽然明白了什么，走了过来，问陈靖椽：“他是你爸爸？”他的这句话引起了陈锦和的兴趣，陈锦和似乎很迫切和期待从陈靖椽口里得到的答案，把目光转向陈靖椽，碰巧陈靖椽也正看着他。陈靖椽半晌没有回答，中雾却从沉默中找到了确定的事实，顾不上陈靖椽的感受，就揪住陈锦和的衣服，说：“是你毁了我的家的。”陈锦和的力气很大，一下把中雾推开，说：“我没有毁你的家，相反是我在帮助你们家。你不要以为陈靖椽在你们家生活，我就欠了你们什么。”中雾觉得全身都着了火，不能接受陈锦和这样的挑衅，想冲过去，却被陈靖椽拦腰抱住。他见陈靖椽彷徨地死死抱住他，抓不透他的想法，意识到如果自己这一拳打过去，很可能打碎了和陈靖椽的情谊，忽然万念俱灰。陈锦和挂着礼节性的微笑，说：“靖椽，如果你现在想回家，随时都欢迎。”陈靖椽说：“这里才是我的家。”陈锦和的笑容消失，楞了一下，转身离去。

  大姨很纳闷地问中雾事情的来龙去脉，中雾低头不语，陈靖椽也是一脸黯然。大姨也不再追问，说：“你们去休息吧，一直没睡觉该累垮了。”中雾和陈靖椽不发一言，默默上楼。刘以川跟在后面问：“到底怎么回事，陈哥？”陈靖椽低声说：“没什么，中雾会告诉你的。”中雾余怒未尽地说：“有什么可问的。”刘以川无辜地嘟囔着：“这么说多伤感情。”刘以川无意中的一句话，倒引起了中雾的注意。中雾反思刚才的行为，无异是给陈靖椽带来烦恼，也于事无补，可是一想到陈锦和从容的神态，好像看笑话一样，又觉得恶念升腾。

  陈靖椽的腿舯了起来，中雾一进屋就发现了陈靖椽走路的不协调，不只是来自拐杖，更像是克制疼痛。中雾掀开重重包扎，才发现肿胀已经开始转黑，有冻伤的迹象，着急起来，要拉陈【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₉₉₆₉xs.net】靖椽去医院。陈靖椽淡淡地说：“去过了，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