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十五章

十五
  中雾说不上这一天陈靖椽的种种究竟是坚定了自己的信念还是将他们的感情更推向类似亲情或拖欠的方向。当他捧着陈靖椽的腿痛惜和懊悔的时候，他分明感受到了陈靖椽给他的作为兄长的宽容。他完全否认也不想去相信陈靖椽如此是为了负疚，直到此刻他不得不平息自己心中那些爱的火焰。

  疲惫了一天一夜，却都睡不着。中雾觉得陈靖椽和自己一样有很多话要说，却又知道很多话不必说出口。电话响起，富开伴着喧杂的声音嚷嚷道：“中雾，我到沈阳了，你家怎么走啊？”中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当富开切实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的感动化做拥抱，而富开居然也挂着泪水，从兜里掏出一包话梅糖，说：“这是我家乡产的话梅糖，吃了可以化（言情小说网：www.⒍⒐➏➒xs.CC）解烦恼的。”中雾觉得这话好像安慰一个孩子，却又感动至极，拨开精美的玻璃纸，含了一块，竟真的觉得没那么烦恼了。

  出殡后，大姨就要回去了，问中雾有什么打算。中雾摇头说，回上海上学。大姨说了如果需要什么帮助就开口之类的话，就走了。中雾知道大姨家的条件，绝对不会向大姨求助的。中雾面对没有了母亲的家，一下子觉得前所未有的空旷，说：“哥，我想回上海吧，这里，我不想回来了。”陈靖椽默默点头。中雾问富开帮他联系导师，想知道如何申请停学，富开问为什么。中雾咬着嘴唇说：“我还要赚学费。”陈靖椽把那个熟悉的存折塞到中雾手里，说：“再过一阵子，我就能工作了，你必须把学业完成。”中雾攥着手里的存折，零零散散地只剩下了不到两万，发觉自己原来的坚持那么可笑。坚持不用的钱，到头来全都用掉了，仿佛失去了最后的尊严，倔强同泪水一起流逝。

  富开和刘以川问中雾打算什么时候走，中雾说尽快吧，不过在走之前，还想见一个人。

  不出所料，许奋杰还住在那个阴暗的小屋。同住的女人已经搬走，房间散落了很多衣物，显得格外凌乱。许奋杰的惊喜中带着尴尬，将床上的衣服拨到地上，腾出一块地方让中雾坐下，自己则缩在沙发那一堆书和纸盒中。中雾从房间里找不出丝毫过年的气氛，问：“你在哪过的年？”许奋杰笑道：“除了在这里还能去哪呢？”中雾从他的笑里看不出任何无奈和悲凉，心下反而凄沧。

  许奋杰问：“你现在过得好么？”中雾摇了摇头。这似乎是许奋杰预料到的答案，但许奋杰还是问了句：“为什么呢？”中雾说：“我跟我哥表白了。”许奋杰说：“那显然是你没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了。”中雾点头，说：“比这样还糟。”于是把陈靖椽和他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许奋杰听，最后问许奋杰：“我该怎么办呢？”许奋杰说：“你已经想好答案了又何必问我呢？”中雾说：“我没有，我很乱。”许奋杰说：“如果我说你该放弃，你该去恨陈靖椽，你做得到么？”中雾茫然，许奋杰接着说：“你根本做不到，因为你心里早就接受了他了，何况这些事本就是可以和他本人分割的，你既然接受了他对你的好，为什么不能接受别的呢？”中雾低声说：“可以么？”许奋杰说：“你已经在这么做了。”中雾说：“那我，还可以爱他么？”许奋杰叹息着说：“那就要问你的心了。”隔了一会，中雾说：“我，我觉得我好像得到了他，又好像失去了他。我跟他生活在一起，可是他却不爱我。”许奋杰从那堆杂物中动了动，好像在斟酌着语言，说：“你不一定非要在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不是什么都说得清的，你能说他不爱你么？”中雾低声说：“至少不是我要的那种爱。”许奋杰说：“你不能把所有的感情都分割独立，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不需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划在独自的范围内，你就会得到解脱。”中雾低头说：“我会有那么一天吗？”许奋杰坚定地说：“一定会的。”中雾忽然发现这样的话如此熟悉，抬头看向许奋杰，许奋杰已经过早的衰老，已经不是跟自己初次见面那么干净明亮的人了，可是中雾觉得正是这样的许奋杰让自己的心逐渐明亮。自己或许不该想那么多，该来的一定会来，属于自己的谁也拿不走。

  中雾对许奋杰说：“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回这里了。我把电话留给你吧。”许奋杰微笑着说：“留下一个电话号码就能留住那些岁月么，不要了。祝你早日找到自己。”中雾觉得悲伤，咀嚼着许奋杰的话，说：“那，你要保重。”中雾下了楼，抬头看许奋杰家的窗户，看见了许奋杰在朝他挥手，走出很远，回头，许奋杰依旧站在那里，却如何看都如同一个迟暮的老人。

  隔天陈靖椽富开和中雾踏上返上海的火车。中雾看着窗外的白雪皑皑，雪中还铺着些没有扫净的大地红，灯火辉煌，路灯上都还挂着小灯笼，传递着节日的气息。这里曾经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故乡，而今，却找不到一点留恋的地方。不知道陈靖椽会否有所留恋，会否去看看那个本该属于他的家，那个本该称为爸爸的人。不过中雾马上掐灭了这个念头，他相信他的心已经可以让自己走向一个更遥远坚定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