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旧疾再发
夏露荷的高烧又一次来势汹汹。林海棠彻底慌了手脚。夏露荷挣扎着，在林海棠的搀扶下回了家。
杨志回来后，他所看到的景象，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没想到七妹突然病得这么严重。林海棠跑前跑后的，除了紧张和焦虑，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出悲恸的痕迹。
不过，夏家的人，对夏露荷的高烧，倒是疑惑丛生。昨儿个还好好的，咋突然高烧了？除了棉袄，其他的衣服也都是林海棠的。
三哥一边绑滑竿，一边说，七妹啊，以后可别病了，我都不在家，谁抬你？老太太拉住收拾衣服的林海棠：怎么会烧成这样？
昨晚，七妹回来拿生姜，到底怎么回事？三姐她们几个也看着林海棠，林海棠咬住
嘴唇，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昨晚，七妹是因为——
我……洗了个……凉水澡。夏露荷喘着气，脸通红通红的，打断林海棠的话，说几个字又咳嗽。
小祖先人，你个小祖先人！老太太急得捶胸顿足，吓得小侄女站一旁哇哇大哭。三嫂赶紧抱起孩子，说老太太：妈，先送七妹去看病吧，烧着呢。
老太太一啰嗦起来，也不是很快就能结束的。幺儿幺女命心肝，何况这个最小的孩子，跟六妹那么像。对六妹的亏欠，愧疚，全家人都一清二楚。
最让夏露荷头疼的是，三姐又在娘家。三姐的话，比高烧都灼人。
你都多大了，还不让妈省心！三姐嗓门又高了，早点把你嫁出门算了！二姐扶着老太太，招呼三姐：你就少说两句，老的看了小的忧心，小的自己也不好过。
还没出发，林海棠就提出由她去医院照料。三嫂有孕在身，家里也需要人，三姐她们也不能在医院呆多久。
恰巧大哥大嫂也计划十六这天回去。三哥和傅远帆、杨志等人轮换着把滑竿抬到乡上后，大哥便托公社书记找了辆车，正好，夏志军在家过春节，帮忙把夏露荷一行人送到城里的医院。
安顿【言情小说网：ẃẃẃ.6969xsw.com】好夏露荷，大哥大嫂一家便回了省城。夏志军看林海棠不走，便说他有个战友的
父亲在这家医院当主任，他可以去找找，拜托他安排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
傅远帆招呼杨志，约着一起去赶车。杨志回头看看病房，犹疑了一下。傅远帆忍不住笑了，杨志，舍不得走吗？
杨志的脸有些挂不住了，有些尴尬：在医院，还能有舍不得走的道理？傅远帆拍拍他，也没继续笑他到底放不下谁。
傅远帆不是那种玩笑到没节制的人。分寸，于他而言，甚于口舌之快。再说，关键时刻看人心，杨志能不顾自己安危，拼力来救自己，他心里有数。
夏露荷的病情稳定下来后，林海棠总算松了一口气。每天，除了给夏露荷擦洗，喂药，喊护士换药，林海棠就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里。困了就在旁边的空床上眯一会儿。
去锅炉房打水的时候，林海棠的眼前有些发
黑，下台阶的时候一个踉跄，暖水壶“砰”的一声，然后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看着一地碎片，水冒着烟气漫过水泥地面，林海棠有些恍恍惚惚的，站着竟不知所措。
夏志军看见后，忙过来扶住她。
林海棠道了声谢，挣开他的手，靠着墙站了一会儿。她的头，还有点晕乎乎的。
你没事吧？我扶你去休息一会儿，夏志军说。林海棠摆摆手，示意不用了。自己又不是千金大小姐，哪有那么娇气？
我另外给你找个病房，有床位的，夏志军又说，你去歇歇，别把身体累垮了。
我又不是病号，林海棠皱皱眉，站站就没事了。
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哎，你们城里的女娃儿，哪里能受得了农村的苦！夏志军感慨地说，肩挑背磨，那是农民的生活，你这样的，就适合做点轻巧的脑力活动。对了，我听我爸说，要换代课老师了，要不，你去代课吧，我爸一句话的事情，先代课，将来还可以——
谢谢，我看我这样的情况，还是适合在乡下锻炼，林海棠不露声色地说，改造一下，做个农民也还不错。
人，还得往前看，你还这么年轻。夏志军看着林海棠，说，要哪种前途，完全看你自己的选择。见林海棠不作答，夏志军以为她默许了自己的话，上前拉住她的手，说，你是一个聪明的人——
林海棠甩开他的手，抬头直直地看着夏志军：你说错了，我不聪明。至少，没你想的那样聪明。说完，便往病房走去。
你好好想一想！你爸妈的事情还没顺利解决，夏志军在后面大声说，我等你回话。
听到夏志军提到
父母的事，林海棠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心想，这事，公社肯定也知道了，夏志军的姐夫不是区里革委会主任吗？不过，她仍然没有回头，爸妈是为了公事出的意外，还能扣什么帽子？！即使有大帽子压下来，能比死更让人绝望吗？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病房里，夏露荷看着林海棠，笑嘻嘻地说，生病真是好啊。林海棠皱皱眉，胡说八道，生病有啥好？
有吃有喝，不用干活，夏露荷扳着手指，你看，还有人侍候，态度还不错。哎，翻身农奴也没这么享受啊。真想一直病下去——
你当自己是林黛玉啊？林海棠哭笑不得，拜托你快点好。不然，我成千古罪人了。
千古罪人？夏露荷瞪大眼，你这话，说得可太严重了。
因为，将来你要飞黄腾达，青云直上，衣锦还乡，会写进家谱，要老不好，我不被夏家列祖列宗的唾沫给淹死？
你会看相？我印堂发亮了？
印堂现在还没发亮，倒有点发凉。林海棠把手背放夏露荷额头上，你好了，我也睡个安稳觉。
夏露荷终于退烧了，
精神也好了许多，这让林海棠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踏实地回落到心房了。
海棠，谢谢你。夏露荷伸手握住林海棠的手，看着她瘦削苍白的脸，还想再说些心疼的话，夏志军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新的暖水壶。
夏露荷看见他，跟他打过招呼。夏志军把水壶搁床头柜上，七妹，有啥需要就跟我说。自家人，不要太见外。
夏露荷道了谢，又和他聊了聊部队的事。夏志军说要转业到地方了，公安局、粮食局等好几个单位，还没决定好去哪里。夏露荷笑着说，志军哥，转业回来就要请我们喝喜酒吧？双喜临门。
夏志军正一下帽檐，满脸的笑，那是那是。万事俱备，只等对方点个头。
不知道谁家姑娘能这么有福气，那头可得点快点。夏露荷说，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老话说打着灯笼也难找……
夏志军很是享受这样的恭维，脸上的笑越发浓了，不时拿眼看林海棠，说，她能像七妹这样想就好了……
林海棠低头翻报纸，似乎根本没听见两个人的对话。直到夏志军离开病房，林海棠起身给夏露荷倒杯水，递给她，说半天，口干了吧？就没见过你这么能说话！
夏露荷捧着杯子，看着林海棠，一口热水含在
嘴里，好大会儿才咽下去。空荡荡的病房里，水从喉咙里挤进去那“咕”的一声，格外清晰。
林海棠说完，就出去买饭了。夏志军也跟着告辞走了。
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了，自己也不是一个擅长逢迎的人，对夏志军说的，却明明有拍马屁的嫌疑。
她会拍他的马屁吗？夏志军为她生病托的关系，也不是看她的面子。她能有这样的面子么？
唉——
林海棠端了饭菜进来，听见夏露荷的叹息，说：好端端的，你叹什么？
没……什么。被林海棠撞破内心一般，夏露荷有些囧。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林海棠笑，忧国忧民啊，这是。夏露荷也呵呵笑：我自己来，咱俩一起吃。
你好好坐着，我喂你。林海棠端过饭盒，粥烫，她盛好一勺，轻轻吹吹，自己尝了一下温度，然后送到夏露荷嘴边：张嘴。
夏露荷老老实实张开嘴，脸却热了起来。
她的囧相，林海棠都看着眼里，说：听说，小学的代课老师临盆了，要新的代课老师去顶替。
你想不想去？夏露荷问。
林海棠把饭勺递过来，说：张嘴。夏露荷见她不回答，自己又说：去吧，挺好的，不用干活了。别人想都想不着的好事。
这件事，在以前看来，确实是件美差。只是，遭遇了爸妈的变故，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吸引力了。再说了，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那么多知青，公社能让自己去代课，个中缘由，她不是不知道。
那么多人，为啥是我去？林海棠继续一勺一勺地喂饭，语气里却是一种漠然的味儿，好像说的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夏露荷多少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她觉得，朗朗乾坤，夏志军家也不可能一手遮天。只要海棠不愿意，他们家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做黄世仁，强娶逼婚，那都是旧社会的老黄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