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寂寞出口
那本书，最后还是到了夏小荷手里。让书给夏小荷的，叫向未北，和她同系同级，不同班。
我知道你，夏小荷，向未北说，校报上有你的文章。上次听同学说，你的小说《在地狱遥望天堂》获了全国征文一等奖。
我也知道你。夏小荷说，上次中文系和美术系那场关于照片与绘画的哪个更艺术的论争，我看见你贴美术系的大字报了。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向未北笑着看她，太阳下，眯缝着眼。
没想到向未北是女生，夏小荷老老实实地说。今天，要是向未北不开口说话，她也把她当男生了。
向未北笑，我从小就这样，跟男孩子混一块玩儿，放养山羊一样，阿爹阿妈都不管我。也管不了。
相比起来，自己就像是圈养的了，夏小荷想，或许，大山里的孩子，都这样长大的吧。
我爸是知青，在我妈刚有了我的时候就回了北方老家。向未北耸耸肩，我也没见过他。我妈给我取名叫向北，后来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就改成向未北了。
没想到，向未北的身世，真像一部电视剧。夏小荷有些吃惊了，想起小时候看过的那电视剧——《孽债》。
真是一部“孽债”。
不过，向未北的经历，倒没有电视剧那么复杂。她的
爸爸，再也没有回来过。阿妈在她走后，很快就结了婚。后来的阿爹，对向未北也不错，日子艰难，也还能供着她上学。
外国文学课的教授力推这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说里面的性爱描写有多么的美，向未北转了话题，笑，我倒没发现有什么美的，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哎，有什么美的——
你了解多少？夏小荷也不好意思说起这些令人难以启齿的话题，只问她了解多少，向未北要理解为对书还是对男女之间的事了解多少，那就是她的事了。
嗨，你看完再说吧，向未北却没接夏小荷的问，说，看完了，看你会不会觉得美。
夏小荷有点意外，两个人还是同一幢宿舍楼。向未北四楼，夏小荷三楼。和向未北熟了后，两个人经常约着一起去图书馆，到后花园去晨读，周末去球场玩一会儿。
周末，张翰博他们约着一起出去玩，夏小荷借故推了。
选修课，夏小荷选了音乐，周末抽时间学习吉他。向未北也选了音乐，只是，她平时更喜欢吹葫芦丝。
朴树吉他版的《那些花儿》，一度让夏小荷有些着迷。晚上，她常常一个人跑到花园里练习这首歌。向未北有时候会找了来，拿着她的葫芦丝，等夏小荷的吉他声音歇了，她就吹奏她的“阿哥阿妹情意长”。葫芦丝飘逸而柔美的声音里，月亮悄悄爬上朱砂梅的树梢，凤尾竹婆娑的倩影投映在地上，和修长的人影组成了一幅静谧优雅的图画。
你要是弹吉他，一定很帅。抱着吉他，夏小荷想起柳霁月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人已走远，当初那种心动的感觉，也慢慢淡了。
音乐，温暖了凉薄的时光，也慰藉了孤独的心灵。学习之余那些无聊而又漫长的时间，就在指弦间打发过去了。
杨承志时不时从音乐学院过来找夏小荷。一来二去，向未北和杨承志也熟了。有一次，三个人一起在师大食堂吃饭。
趁夏小荷去给饭卡充值，向未北问杨承志是不是喜欢夏小荷。没想到杨承志倒爽快，坦言从小就喜欢她。
我爸下乡那会儿，喜欢过一个女的。结果，还没表白，对方就嫁给了另外一个知青。我爸想来想去，觉得对方比自己强的，就是擅长音乐，还考了大学。他觉得每个女人心里，都喜欢会音乐的。于是——
于是，你就学音乐了？向未北问。
杨承志点头。他也知道，向未北和夏小荷两个好得像是穿同一条
裤子的人。于是，有事没事就和向未北套近乎。
音乐课结束，没有其他课了，两个人到园子里练琴，她趁机问夏小荷喜欢不喜欢杨承志。
夏小荷低头调弦，也不抬头看向未北，说，我们是同学。你怎么也像一些女生那样八卦——
别管同学不同学。喜不喜欢？向未北追着问。
为什么你这么感兴趣？难道，喜欢他？夏小荷一边说，一边拿眼打量她，自己也笑了。向未北比自己还像个男孩子，要是喜欢男生，会是什么样子？哈。
我不喜欢男生，向未北抬手，用手背靠着
嘴巴，看着夏小荷，顿了一下，说，真的，从来没喜欢过。
那女生呢，夏小荷收起笑容，看着她，喜欢不喜欢？
我喜欢哥哥，向未北抬起头，眯缝起眼睛，看天空。
哥哥？哪个哥哥？夏小荷又有点懵了，向未北的这个回答，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对啊，哥哥，向未北点头，张国荣，知道不？
张国荣，她是知道的，因为一部《霸王别姬》。段小楼安慰程蝶衣那段话，她还背得下来：“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唱戏得疯魔，不假，可要是活着也疯魔，在这人世上，在这凡人堆里，咱们可怎么活呀！段小楼的话，真成了程蝶衣的谶语。程蝶衣终于入戏了，却最终走不出戏，死在了戏里。
只是，夏小荷那天才知道，原来，张国荣叫哥哥，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我问你喜不喜欢杨承志，向未北眨巴着眼，说，你倒反问了我一堆。猪八戒一样。夏小荷乐了，想说自己也没喜欢过男生。女生，倒是真的喜欢过……
不过，这话，她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在向未北面前，她很放松，笑得也比平时多。只是，有些话，一时间，她还是说不出口。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向未北看着夏小荷，微笑，仰起头，我想，就像一只蝴蝶，流连在花间，像寻找自己的前世，找一朵属于自己的话，然后，栖息。我们都有前世吧，小荷？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向未北干净的脸上，柔和，宁静，肃穆，还有一点……憧憬。
&（言情小说网：www.♋♋xs.cc）emsp;夏小荷愣怔了。
千禧年的那晚，我看见你喝醉了，我们宿舍几个同学，吃完饭，路过你们吃饭的地方，向未北转过头，看她，只是我们那会儿，不熟而已。小荷，你要相信，这个世上，我们都不是异类。遇到你，我更坚信这一点。
三毛说得没错，“在这座城市里，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个人，想着同样的事情，怀着相似的频率，在某站寂寞的出口，安排好了与我相遇”。
向未北，就是老天安排她来和自己相遇的吧，在自己失去爱情的这个寂寞的时候，她的出现，让自己明白，原来，这个世界，还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原来，自己并没有生病。原来，自己不是唯一的那个于深夜时分在无边旷野中孤独徘徊的人。
柳霁月呢？或许只是命运让她来陪伴自己一程然后又分道扬镳的那个人。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人，于我们的意义，或许都不一样。柳霁月的出现，唤醒了自己朦胧却又真实的情感。
直到寒假，高中同学聚会，夏小荷才见到柳霁月。张翰博也来了。除了聊聊学习，似乎没有其他可说的了。
没有说分手，不过，夏小荷知道，和柳霁月的情意，已经不会再延续下去了。
天气暖和起来，到穿短袖的时候，夏小荷把那串红豆手链解了下来，放进了衣柜。
半妆红豆，各自相思瘦。只是，月月在面对镜子的时候，想起的那个人，不会再是自己了。
“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然后一起分享，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还没好好地感受，醒着亲吻的温柔……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只要听到王菲的这首《红豆》，她就有一种欲罢不能的伤痛。歌词，总是轻而易举地击中她内心，情绪，很快溃不成军。
一首歌，也能如此轻易地俘获自己，左右自己的心情。这串手链，她再也不想戴下去了。物是人非，何必再睹物伤心。
五一的时候，向未北跑来夏小荷寝室说要去火车站接她的一个朋友，让她一起去。
我要去练吉他，她说。也不知道向未北去接谁，陌生人面前，多少有那么点不自在，于是找个理由拒绝了。
因为是长假，好多学生都出去玩了，花园里，人迹罕至，静悄悄的。空气清新，流动着树木花草的味道，三角梅热烈奔放，栀子花苞含蓄舒展。夏小荷长长地吸口气，感觉肺里都变得干干净净的，清新怡神。
她低了头，手指在琴弦上起落跃动，沉浸在乐曲里。“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他身旁，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他们都老了吧？ 他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啦……想她，啦……她还在开吗？ 啦……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好，好！有人鼓掌，夏小荷惊醒过来，抬头，向未北正笑着站在面前，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儿。
越来越有味道了！向未北竖起大拇指。当着陌生人的面，夏小荷的脸有些热，笑了笑，说，初学，就弹G调和弦，简单点。
真好听，女孩儿笑盈盈地，伸出手，说，你好，我是韩落梅。
夏小荷点点头，说，我手都汗了，不好意思。说完，开始收拾吉他。
韩落梅，我网友，北方的，向未北介绍说，夏小荷，我死党，师大中文系大才女，看见美女就那德行，你别介意。
不用向未北介绍是哪里的，夏小荷也听出女孩子的东北口音了。
走，咱们吃饭去，我今天都没正经吃过饭，向未北摸摸肚子，说，这车晚点也晚得太离谱了，整整三小时！
过节呢，高峰期，晚点也正常，夏小荷说，正好，中午饭和晚饭一起吃了，当节省饭前了。
三个人在火锅店里吃饭，夏小荷才知道韩落梅在武汉上大学，向未北在聊天室里认识她的。五一长假，她想到成都来转转，向未北便自告奋勇给她当向导。
看向未北对那她殷勤的样子，夏小荷算是有点明白了。
吃完饭，她悄悄塞给向未北几百块钱，然后推说又找了个兼职，没空一起玩了，让她俩好好逛逛，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向未北家在凉山，家庭情况也不好。身体也不咋的，经常听她喊头疼。除了聊QQ，也没买手机。这点，夏小荷是清楚的。好在，自己偶尔有点稿费，还有一笔奖学金，周末和向未北也去兼过职。
后来，国庆的时候，韩落梅又来了。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看台上，看夏小荷向未北打球。休息的时候，拿过那女孩儿递过来的毛巾，夏小荷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中学时，柳霁月在场外替她抱着衣服，等着她散场。
大学几年，一晃就过去了。到毕业，夏小荷也没正式交过朋友。向未北倒经常从她
嘴里听到柳霁月这个名字。她也不傻，只是觉得夏小荷这样子，有些傻。
在向未北看来，爱情这东西，首先是一种本能。要么生下来就会，要么永远都不会。夏小荷是那一种人呢？好像，后者多一点。
杨承志去了北京，做了北漂。偶尔，会给她QQ里发一张自己在天桥或胡同里卖唱的照片，下面加注——“卖艺不卖身”。小帆要继续读研，张翰博也在读研，高一届。
柳霁月回了老家实习，而张翰博，却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大学时代的许多爱情，如花开半夏，灿烂芳华，最终却只能定格在属于青春的纪念册里。
夏小荷回S市的决定，是傅小帆在QQ上告诉柳霁月的。她并没有告诉柳霁月自己的决定。说与不说，好像都没有什么分别。再说了，两个人的联系，本来就不是很多。只是她自己也没想到，回了S市找工作，最终还是扯上了柳霁月。
以夏小荷的能力，留在成都，也不是难事。妈妈也有这个意愿，傅小帆搞不懂姐姐为什么还要回S市。不过，自己打算去更远的地方，姐姐能离爸妈近点，也是好事。
终归，夏小荷是回来了，在柳家老爸的帮助下，获得了一个补报的机会，顺利找到了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