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疑窦丛生
晚上,暑热褪去,趁着月色,夏小荷领着落梅到竹林周围转悠。夜风中,蛙鼓虫鸣,空气里氤氲着水稻的清香。深深呼吸一口田野间的清气,夏小荷闭上了眼。
这一切,熟悉而又陌生,带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
要是,你带着你的吉他来,该多好,落梅说,都好久没听过你弹了。第一次听你的《那些花儿》,觉得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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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夏小荷挠一下脑袋,我那是那会儿闲得没事了,一个人跑花园去打发时间的,
乱弹琴。
说到
乱弹琴,她自己也笑了。
乱弹琴都能那么迷人,要认真弹,不会成万人迷了吧?落梅惊讶地说,你是不是入错行了?
得了吧,你!夏小荷伸手在她头上轻轻弹了一下,别拍马屁,我会当真的。
真的,你弹吉他唱歌的样子,很迷人,落梅认真说,有一种忧郁的美,怀念,失落,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怀念,挥之不去的感觉。
或许吧,夏小荷想,这歌,于曾经的自己,心有戚戚焉。每个人的生命里,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闪亮登场后又暗淡地离去,注定不能在一起又不能彻底忘记的人……
哎,好多蚊子,落梅嚷,用手啪啪拍个不歇,痒死了!夏小荷回过神,只好带着她回去喷花露水。
洗完澡,舅妈给她俩房间点蚊香。
小荷,交男朋友了吗?点好蚊香,舅妈像是不经意地问。
看夏小荷有些发愣,舅妈又像是安慰她似的,说,不着急,慢慢来。咱们夏家的姑娘,不是一般的人配得上的。
落梅在一边乐了:还是舅妈英明。追她的人可多了,她都还没瞧上。前一段时间,忙相亲都忙不过来……
夏小荷白她一眼:不忽悠,能把你当哑巴?落梅撇
嘴。
看她俩斗
嘴,舅妈笑了,又问:梅姑娘处对象没有?
上学的时候交了,落梅答。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舅妈又热心地问,你妈妈他们催没催?
结不了了,落梅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她们——都走了……
走了?这下轮到舅妈愣了。
舅妈,夏小荷轻声说,那个,落梅她对象,患癌,刚走几个月。她妈妈,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
听完夏小荷的话,又看落梅那么伤心的样子,舅妈有些手足无措,像是做错了事一样,连忙说,怎么会这样?你别伤心啊——
舅妈,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落梅笑,您先去休息吧,都忙一天了。
舅妈出了房间,带上门之前又回头看她一眼:有啥事叫我。对了,我给你俩弄点水,渴了好喝。
我来!夏小荷跟出去找杯子倒水。舅妈拿出水壶帮她倒水,又叮嘱她:晚上别对着电扇吹,当心头疼。
夏小荷点头,舅妈,你快去歇着吧,我知道了。她进房间的时候,舅妈还站那里自言自语,唉,这姑娘,怎么这么命苦?也不知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你啊,就知道瞎忽悠,夏小荷进屋,埋怨落梅,看看,想隔岸观火,结果呢,引火烧身了吧?舅妈这样岁数的人,就爱这些家长里短婆婆妈妈的事。
埋怨完了,夏小荷又有点歉疚,向未北也不过才走三个多月,带给落梅的伤口,还没愈合。虽然这丫头平时多是一副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呢?
刚才,你对舅妈说我对象患病,那你敢不敢对她说我对象是个女的?落梅眨眨眼,有点促狭的味道,要是我,我就敢说——
你敢?你敢你去说去!夏小荷瞪她一眼,这些话,能随便拿出来说啊?我管保说出来后被当成怪胎、异类,然后把他们心脏病给弄出来。
我就说说,开开玩笑,谁还当真去说啊,落梅嘟哝,看你这人,怎么特爱较真呢?给你个棒槌你就当针(真)还差不多……
你说啥呢?嘟嘟囔囔的,说我坏话?夏小荷白她一眼,落梅赶紧摇头,没有没有。夏老师英明。
哎,你不觉得今天那个
老头儿有点怪怪的吗?过了半晌,落梅凑近夏小荷耳朵,说。
哪里怪了?夏小荷问。
说不好,有点像《指环王》里的那个叛变的白袍巫师萨努曼,又像那个戒灵,知道的真多——
不困啊?夏小荷笑,臭丫头,电影看多了,满脑子都是剧情。不过一个风烛残年的乡下老头儿,还扯上什么巫师。
困——落梅拉长声音,懒懒地说,又怕蚊子来把我给抬走了。
哪有那么夸张?夏小荷给她拉过枕头,说,有蚊香,还给你喷花露水了,蚊子不被熏死才怪。
夜深了,屋子里也凉爽了许多。夏小荷把风扇调成摇头方式,给落梅胸口搭上一条毛巾,关了灯,打个哈欠,脑子开始迷糊了。
没多久,太阳出来了,雾气在荷塘里升腾,飘散,露珠在荷叶上闪动着七彩的光,风送荷香,沁人心脾。荷塘里的荷花已经开了,粉色的,白色的,有的舒展开粉嫩的花瓣,有的挺立着饱满的骨朵。小小的女孩儿迈着并不是很平稳的脚步,摇摇晃晃地朝着荷花奔去……
啊——夏小荷被叫声吓得一骨碌坐了起来。
落梅跟着起身,扶着她的肩膀,你咋了?做噩梦了?夏小荷摸摸额头,一把汗,才知道是自己在喊叫。
稳定了下心神,夏小荷说起了那个不止一次在梦中出现过的情景——梦里的小女孩努力伸手,还是够不着那朵最粉嫩的荷花。最后,她还是掉了下去……
你跟荷花,还真有不解之缘,落梅拍拍她,不仅是你,你们夏家,都和荷花有渊源,你那几个姨妈,名字里个个带着“荷”字。尤其是你,连做梦,都总能梦见它。
夏小荷有些懵,以前做这样的梦,妈妈说,那是在长身体。现在,都23岁了,身体还没停止成长?
睡吧,别想那么多了,落梅说,明儿个让舅妈他们给解解梦。
想起梦里熟悉的情景,夏小荷睡不着了。这个梦,有很久不曾做了,如今,它又回来了,和以前的感觉一样,真真切切的。
早上,夏小荷醒过来,看见落梅正挠手臂。
给我挠挠,落梅指指后背,好痒痒。夏小荷仔细一看,发现她胳膊和后背长了一些小红点,像是蚊子咬的一样。
她出去找风油
精,才知道舅舅舅妈他们不在家了。
洗漱完毕,发现锅里的饭还是热的,里面还搁着饭勺;另一只热水锅里,放着一碗
鸡蛋羹——看来,舅舅舅妈给她们准备好早饭,自己吃过后,早出工去了。
两个人吃过早饭,收拾好碗筷,舅舅舅妈还没回来。夏小荷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一块地干活,于是信步往二舅家走。
刚走几步,想起自己还空着手,她又折回来,把昨天带来的东西拿了一部分。
二舅家在村子另一边。夏小荷去的时候,看见二舅的小孙子正拿着根竹竿在敲树上的核桃,二舅妈大着嗓门训斥:你那嘴就那么馋!还没熟,赶紧给我放下——
见夏小荷来了,满脸是笑,连忙迎上来招呼:小荷啊,怎么舍得回来看看?接过夏小荷手里的东西,她又开始客套:来就来吧,带什么东西?都自家人。一边说,一边把夏小荷两人往屋里让。
哎,时间过得真快,二舅妈打量着夏小荷,感叹,一晃都二十年了,点点大的细娃儿,都长成大姑娘了,自己能挣钱了……
二舅妈,我都二十三了,夏小荷笑着纠正。
是,我知道,你出生那年,早都计划生育了,你妈为了生你——二舅妈说着,又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转向落梅。
我同学,夏小荷介绍说,这是二舅妈。
阿姨好!落梅礼貌地招呼一声。
好好好,坐吧,坐,二舅妈拉过凳子,小荷,中午和同学就在家里吃饭吧,你也难得回来。一会儿,你二舅赶场就回来了。
夏小荷道了谢,又说,我还没给三舅他们说呢,不知道他们去哪里干活了。对了,二舅妈,刚才你说我妈为了生我怎么了?
我说,我是说——你妈走得早,没享到你的福,二舅妈说完,又回头瞪小孙子:一会儿你爷爷回来收拾你!
小孩做个鬼脸:爷爷才不会收拾我,爷爷要给我买雪糕。
吃,就知道吃,一天到晚跟野猴子似的!二舅妈骂完,然后又转向夏小荷:这娃儿被你二舅惯坏了。还好,你兵哥哥的娃儿不在家,不然,几个猴崽子撺掇着,能把家都给老娘抄了——
是晋哥哥的儿子吧?夏小荷问。
晋哥哥一直在养蜜蜂,年年出去赶花,秋天了才会回来。以前寒假的时候,跟着妈妈回来,她就爱跑到晋哥哥放蜜蜂的地方,看他弄蜜蜂,听他讲那些花粉啊王浆啊蜂蜡啊什么的。不知不觉,晋哥哥的孩子都上学了。
夏小荷向着小孩招手,示意他过去。
二舅妈点头:是啊,都八岁了,笨头笨脑的,都不知道叫人——快叫小姑!
小孩怯怯叫了一声,夏小荷从
裤兜里摸了一阵,却发现里面是空的,想起昨晚洗澡后把零钱都放包里了,一时有点尴尬。
落梅递过来一张五十块的给她,夏小荷转手递给孩子,说,买雪糕去吧。小孩儿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听你二舅说,你妈买的那个门面找不到产权证了?二舅妈问。
夏小荷点头,这个房产证的事情,看来是尽人皆知啊。
不怕,你爸都写了保证了,立了字据的,
黑字白纸,赖不掉,是你的就是你的!二舅妈拍着腿,高声说,他赖不掉的!想赖,我们夏家也不依他!
夏小荷笑笑,不好接话。
现在房子价钱越来越高,门面比房子还贵好多,你年纪轻轻的,比你所有的哥哥姐姐都有钱,你看你晋哥哥他们,在外面风吹雨淋的也只能够自家开销,哪能和你比,哎,我说,各人都有各人的命……
除了礼貌耐心地听着,夏小荷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落梅走了出去,站在核桃树下仰头看核桃。核桃裹着青麻的外皮,这种未成熟的样子,她还没见过。
夏老师,你来!落梅在外面喊,朝她招手,快来!
夏小荷出去一看,这丫头已经砸开了一个核桃,手指上沾满淡黄的浆液。你看,你看,核桃仁居然这么白!落梅不住嚷嚷,我都没见过。
核桃皮里的水沾手上,衣服上,洗不掉的,二舅妈说。
落梅赶紧扔掉,拿了纸巾擦手。二舅妈笑:要等到八月间才熟,到时候小荷没开学,回来拿嫩核桃吃。
好,夏小荷点头。不管怎样,先承了这个情。到了夏末,市区街道上会有卖嫩核桃的,十元八元一斤,很好买的。
太阳越来越高,估摸着三舅他们应该收工了,夏小荷向二舅妈告辞。二舅妈要留着她俩吃午饭。
三舅他们一早就不见人了,不知道去哪了,夏小荷说,我想去看看。
掰包谷去了吧,你三舅家包谷种得早一点,开始收了。你也别去了,那包谷叶子豁人(豁人,四川方言,皮肤被划伤,过敏等)就在家等着吧,二舅妈说。
那我们回去看看,能不能帮点忙,夏小荷说,改天来吃饭,就不跟你客气了。
那一会儿我给你送点蜂蜜过来,你带回去喝,二舅妈说,等夏小荷和落梅走了,还有一眼没一眼地看她俩的背影。
哎,二舅妈咋这么喜欢看你?落梅拽拽夏小荷,那眼神,说话还有点怪怪的——你该不是她生的吧?
你患臆想症了么?还是,电视剧看多了?夏小荷摇头,轻笑。
先别取笑我,落梅一副沉吟的表情,想了一下,说,你表哥那小孩,怎么不叫你表姑?接着又一拍手,靠近她,神秘地说:你还真有可能是她生的!
去你的!夏小荷扬起手,作势吓她,叫小姑哪里不对?我不是随我妈姓么?好歹,现在,我名字还在夏家的族谱上。
在夏家湾,嫁出去的本族女子,生的孩子只要随母姓,孩子名字都会被收录进家谱的。
那,傅家呢,族谱上有你吗?落梅追问。
夏小荷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这么多年,也没听
爸爸说起过傅家宗族的事。文革刚开始,爷爷就离开人世了。傅家也没什么人了,家道中落,谁知道有什么族谱没有。据说,下乡插队那会儿,
爸爸还是靠着妈妈娘家帮衬的。
你咋老做那个梦?落梅思索,我总觉得,这个夏家湾,冥冥中和你有渊源。落梅的问题,没完没了的,
别神叨叨了,一会儿,你该掐指算了,夏小荷轻轻在她头上拍一下,说,你不给我弄个坎坷的身世经历出来,是不是觉得很遗憾啊?
掐指咋啦?落梅撇嘴,你觉得我是个迷信的人吗?再说啦,一般有点与众不同的人,她的经历就会非同寻常。
这是什么逻辑?夏小荷说,真能瞎掰。东北人不止是活雷锋,还是大忽悠。
哎,可别激起东北人民的公愤了,落梅笑,再说了,严格讲,我也不是东北银——
落梅絮絮叨叨的,一路说着话。夏小荷却陷入了沉思,嘴里虽然也在反驳落梅的推想,但心里依然不免疑窦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