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高考1977

  （三）高考1977

  大雪节气，仲冬来临，天气一天冷似一天。早上起来，荷塘里漂浮着一层层冰凌，冻得干枯的喝梗支楞着。

  老太太打开木箱，摸摸索索的倒腾了半天，交给夏露荷一叠粮票、布票，让她给夏队长带去。眼瞅着考试临近了，缺了他手里的公章，傅远帆怕是进不了考场。

  拿着公家的章，肥自己的腰包！夏露荷的倔脾气上来了，凭什么？！她把票装进自己衣服兜里，哼一声，就不给他！他不盖章还不行！

  好，好，你不拿，我拿我烟壶给他，老太太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七妹这脾气，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行了，行了，我给！夏露荷赶忙说，把你那宝贝疙瘩留着，免得晚上睡不着。

  等她把介绍信放在夏队长面前，手里还捏着那几张票，犹疑着要不要给。

  七妹，你也晓得，以傅家小子那出身，要想参加考试，确实是不符合政策的，夏队长阴着脸，好像能拧出水来一样，真的很让我为难——

  所以呢，三爹，你不打算盖章了？夏露荷看着他，我大哥还说，说——

  算了，算了！夏队长像是做出一个狠心的决（言情小说网：www.➏➒➏➒xs.ⓒⓒ）定一样，叹气，这回，我一视同仁，不耽搁你们的前程，免得说我把权力当自家烧火棍！都去考吧！考不考得上，那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咚咚”两声过后，红艳艳的章盖上了，夏露荷松了口气。

  刚才，你说你大哥说啥来着？夏队长问，是不是见着中央首长了？

  我大哥说，为人民服务，谢谢三爹了！夏露荷笑，拿着介绍信跑了。她得去保管室，把信给傅远帆。

  七妹，谢谢你！傅远帆拿着介绍信，真诚地说。为这个介绍信，自己也没少费心思，没想到自己还没出力就得到手了。

  还好，没牺牲我妈的水烟壶，夏露荷挥挥手，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说说咱们的考试吧。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去考场了。可是，怎么去？三个人面面相觑。

  到时候，有这家伙帮忙，就当是天助，杨志看着保管室外的晒坝里停着的拖拉机，眼睛放光。拖拉机是往公社运粮食往回拉肥料的。

  你又想被关起来啊？夏露荷没好气，又不是大夏天，尽出馊主意。早点起床，早点出发不就行了？

  阳历12月下旬，凌晨的温度已经低到零下。夏露荷早早爬起来，还没吃饭，傅远帆和杨志就打着手电筒过来接她了。三嫂赶紧招呼他俩一起吃早饭。

  老太太叮嘱一番，又给夏露荷系上围巾，让她包住头，拿出手套，硬要她戴上，然后把三人送到门口。

  妈，你回去睡吧！夏露荷说，我们走了！她拿过三嫂递给她的水壶，里面装满了开水。这大冷天的，路都有点结冰了，踩着硬邦邦的，也不知道这水能保几个小时的温度。

  走了四五里路，身上暖和了一点。

  我们能不能按时赶到？夏露荷有些担忧，穿得老厚，笨重得跟头牛一样，走也走不动。没事，放心，能行，杨志安慰她，实在不行，我们就翻坡走小路——

  正说着，听得后面传来突突的声音，有拖拉机！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夏队长良心发现，赶来送我们一程的？杨志缩缩脖子，说。你想得倒挺美，傅远帆笑，咱们还是靠这两条腿实在点。

  不一会儿，拖拉机到了身后。三个人立足脚，回头，看着拖拉机司机。

  上来啊，傻站着干什么？夏志强喊，总比你们那两条腿跑得快！见他们仨愣神，他又催促：快点，把你们送到镇上，我还想赶回来睡个回笼觉。

  三个人爬上车，发现厢板上搁着三张小凳子，还有两个烘笼，里面装着炭火，在黑暗里时不时地闪一下红光。

  你妈和你三嫂准备的，夏志强回头说，怕你们冷。坐稳了，有点抖。

  看样子，老太太是去托了人情了。夏家湾，也就夏志强会开这个拖拉机。夏露荷烤着火，鼻子酸酸的。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谢谢你，志强哥，夏露荷吸吸鼻子。

  夏志强笑，七妹，别谢我，考上大学，等于给我们夏家湾争光了。还是第一个女大学生。嘿！到时候，咱们也放放电影，庆贺庆贺。

  夏露荷的热血沸腾起来。虽然身为一个女性，但她骨子里却有一种英雄情怀，体内时不时涌动着一些壮烈而又忧郁的血液。考上，便能光宗耀祖衣锦还乡；落榜，怕是无颜再见江东父老……

  一路颠簸，风呼呼地刮在脸上，像被锋利的草叶子割着一般。夏露荷用围巾裹住脸，只露出眼睛，用腿夹紧烘笼，双手向着火，总算暖和一点。

  好在，路途顺利，提前到了考点——区小学。

  趁还没到开考时间，三个人在考场外的屋檐下来回跺脚，搓手，活动筋骨。

  夏露荷仰望着考场的大红条幅——热烈欢迎参加1977年度高考的青年学生——感觉热血一点一点地奔腾起来。十年磨一剑，今朝试锋芒。

  找到考室，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走到自己座位上，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几张皱巴巴的信笺纸，在桌上一一搁好，眼睛盯着监考老师，等着那张散发着油墨香味的试卷，不，是通往自由之门的通行证。

  它，将划出此刻坐在这里的人命运和命运的分野。

  考试结束，傅远帆要去看同学，然后可能在市里过年。杨志也回了家，夏露荷顿觉无聊起来。

  腊月十五，收到林海棠的来信，信上说他们再过几天就放寒假了。夏露荷赶紧写信告诉她，让她来家里过年。

  腊月十八，林海棠到了夏家湾。

  我不写信，你来不来？夏露荷问她。不料林海棠一脸茫然，信？你写信了？

  夏露荷告诉她三天前给她写了一封信，以为她接到信才来的。

  腊月十六就放假了，上哪里收你的信去？林海棠笑，不过，咱俩这也算是心有灵犀了，考完试，回去了一趟，我就直接往你这里来了。

  那些天，夏露荷的心总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要不了几天，估摸着就要出成绩了，也不知道自己考得上考不上。要是考不上，摆在自己面前的路，也就是老太太那条“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了。

  林海棠的到来，让她的心得到了些许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