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行在囧途
成都火车站,人满为患。车站前的广场上,席地而坐的旅客,比比皆是。倒卖黄牛票的贩子,挤在人堆里到处寻找目标。
夏小荷不由得有些庆幸,幸好,提前买到了车票。虽然,是
硬座,也比坐在广场上枯等着强。
及至上了车,她傻眼了。车厢里,从座位到过道,一直挤到厕所,到处是人,根本没有立足的地方。“麻烦让一让”“不好意思,请让一让”,这样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还看不到自己的座位,拖着行李箱,走了不过四五米,回过头,却看不到落梅的脸了。
落梅——夏小荷大喊。人声嘈杂,听不到回答,她不由急了,踮起脚往后看,却又被后面的人推搡着往前挪移。
这丫头,走哪去了?她的额头开始冒汗,不会走丢了吧?正心慌慌的时候,她的手被人一把拽住,定睛一看,原来是落梅,从人缝里钻了出来。
跟紧我!夏小荷命令似的,绷紧脸,拉着她的手,又往前挪步。好不容易找到座位,她的手已经湿滑滑一片了。
接下来的情(言情小说网:www.♋➏➒xs.cc)景,让两人都傻眼了:座位被一个赤膊的胖男人和一个胖女人给占了,不仅如此,座位下面,还长条条地躺着一个人!
哎,你占着我们座位了,落梅说,麻烦让让!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啊?胖男人看一眼落梅,有票吗?
夏小荷腾出手,从
裤兜里掏出票,亮了亮。胖男人乜一眼,说,不会是买的假票吧?到处都是票贩子——
假票真票关你什么事?落梅有些火了,你以为你谁啊?凭啥验我的票?!
哎,脾气这么大,胖男人站起来,说,觉得自己有点姿色就随便占座位是吧?
夏小荷一把拉过落梅,冷冷地盯着对方:起开!
没见过黄毛丫头说话还这么冲的!老子就坐这里了,怎么样?胖男人一掌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开始横了。
周围的旅客扭过头来看热闹,后面被堵住的,也开始起哄:要打就打,吵架费时间,别挡着道!
夏小荷略微侧了侧身子,让后面的人过去,然后指着对方,目光灼灼:这个座位,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她心里烧着一把熊熊的大火。不管怎样,总之,她是豁出去了!
火车启动了,双方还僵持不下。旁边的女人大声嚷嚷:列车员!列车员呢?这地方还讲不讲理了?
列车员过来一看这剑拔弩张的气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冷冷地说,都把票拿出来。列车员仔细看完票,然后对夏小荷说,你俩过去坐。
胖男人抗议了:哎,凭什么啊?是你家亲戚吗?真不讲理了啊还?凭啥——
凭啥?凭这票是昨天的!列车员皱眉,那趟车已经快到沈阳了!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
胖男人身边的胖女人还不服气,说,车票上不明明说了两日内有效吗?
列车员头也不抬,一边检查其他人的票,一边说,两日内有效是指你按票面指定的日期、车次乘车两日内到达目的站有效,你可以推迟一天乘坐,但必须在票面上指定乘车日的列车开车前办理车票改签手续,才能推迟一天乘坐。改签了吗?没有改签,一会儿跟我去补票!
终于,两尊大神被列车员给请走了。夏小荷努力踮起脚,把行李箱搁上架子。
哎,刚才,怎么那么凶?等她坐下来,落梅问,怕我被欺负啊?
你?谁敢欺负你?夏小荷看一眼落梅,悄悄说,我是为了抢座位,不装凶一点,不得被别人吃定啊?
自己搞错了,还敢验别人的票,落梅戳她一下,就你老实,让你拿出来就拿出来!
夏小荷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看他理直气壮的。钱钟书说,大胖子往往是小心眼,看来,真有点道理。那模样,真恶。
安顿下来,两人也乏了。座位底下还躺着人,呼呼大睡。这样的好睡眠,真是让人折服。换个地方,夏小荷就老睡不着,别说在拥挤的车厢里。
落梅的头靠在她肩膀上,很困乏的样子。这差不多四十个小时,就这么坐下去?到了沈阳,四肢都怕僵
硬了!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上个厕所,费尽周折,得小心地在过道里拥挤的人堆里下脚,一路小心翼翼抵达厕所门口,还得候在一堆后脑勺后排队——如同一场浩劫。
刚才那两个人会不会也给挤过道里去了?夏小荷对落梅说,说话客气点多好,我让那女的换着坐。
对面的一个大姐笑了:那没准,说不定补到卧铺票也有可能。
能补卧铺票?夏小荷眼睛亮了。
是啊,中途有人下车就可以,大姐说,可以找列车员换的,加钱就行了。
得到“福音”,夏小荷叮嘱落梅两句,赶紧起身,去找列车员。好容易挤到列车员门口,又得排队——前面候着几个改签和补票的。
学生?轮到夏小荷,列车员问,夏小荷愣了一下。学生证呢?列车员又问。
掉了,我要卧铺,有吗?她说,管她呢,先冒充下学生好了,弄到票要紧。
秦岭有,列车员低头,说,一张补250。卧铺票,学生没有半价优惠。
夏小荷赶紧掏出钱,250就250吧,少受罪就好阿弥陀佛了。
回到座位,她把票在落梅面前晃了晃,看看,这是什么?落梅一把抢过去,乐得笑起来,哎,可以把四肢放平了睡觉啦。
很贵吧?落梅随即又问。
不贵,就当住宾馆了,夏小荷安慰她说。
出了广元,秦岭就近了。两个人拿下行李,往卧车车厢走。一路折腾,终于找到了铺位。
上车时和她俩争座位的那对夫妻也在。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真是,转来转去,这不就是一个圈么?
你们也换票了?那女的问,夏小荷点点头,礼貌性地微笑一下,然后把箱子塞进下铺床下。一个下铺,一个中铺,你睡下面,她扭头说,却看到一张苦兮兮的脸。
怎么了?夏小荷问。
我……落梅迟疑一下,凑近夏小荷耳朵,说,我觉得自己突然自我了,忘了准备那个啥……
突然自我,是落梅自创的暗语。别人听不懂,夏小荷是明白了。伸手把肩上的小包递给她,拿着,里面都有,赶紧去。
还好,换到了票,不然,上个厕所也能把人愁老。
等落梅回来,夏小荷已经爬上了中铺,从上面给她递下来一个水杯,热水,喝吧。
我饿,落梅喝口水,抬起头看着她,可怜巴巴地说。晚餐是下午六点在成都车站附近吃的,那一点饭菜,早就在拥挤中给消耗完了。半夜三更的,火车上也不卖吃的了。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也没做好准备。早知道,就买一大袋水果和零食带着就好了。
没吃的,落梅又低头喝水,喝一口,闭上眼睛,舔舔
嘴唇,说,这是鱼香肉丝。再喝一口,吧嗒一下,说,这是回锅肉。满脸都是回味陶醉的样子。
不说还好,一说,夏小荷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她记得临走的时候,家里的饼干没吃完,怕坏了,自己收拾衣服的时候,顺手放里面了。
想到有吃的,她来了
精神。爬下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头撞在铺位栏杆上,砰的一声,疼得她捂住额头,咧咧
嘴。这铺位,也太窄了——
疼不?落梅凑过来,小声说,我给你吹吹。
这丫头,挺有良心的嘛,夏小荷笑,拖出箱子,翻找起来。就着微弱的光线,找到饼干,递给落梅。收拾好箱子,她打算爬上去睡觉。
你吃点——落梅拉住她,把饼干送到她嘴边。
我不饿,夏小荷摇头,吃完你漱漱口,喝点热开水。
那也不许上去,落梅拽住她,说。
干嘛?夏小荷看看四周,周围的人都入睡了,鼾声混合着火车和铁轨撞击的声音。
空调冷,落梅嘟囔,会感冒。
那我把上面的也给你,夏小荷拿下中铺的被子,叮嘱她说,吃完早点睡,盖好。
那你不盖啊?落梅还是不放,说,咱俩一起睡——
这么小的床,怎么睡?夏小荷想,翻个身都得压着人!
落梅悄悄用手指着对面的胖子,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害怕。
夏小荷没辙了。
夜里,除了火车和铁轨的碰撞声,就是卧铺车厢里其他旅客的鼾声。又饿又困,夏小荷却还是睡不着。哪怕是穿着衣服,总觉得那被子脏得让人难受。也不知道多少人用过这被子,都是些什么人,这被子,铁路局多久才洗一次……
落梅挨着她,呼出温热的气息,吹到她脸上,痒痒的。她伸过手,轻轻地把棉被拉到落梅背上,又小心翼翼地转动身体,打算翻个儿,一双手忽地环在她的腰上,脸挨着她的下巴,蹭了蹭,又没了动静。
夏小荷只好保持着先前的样子,一动不动地。她戴上耳机,摁开MP3,希望音乐能起到催眠的作用。
火车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大响声,在浓重的夜色里向前行驶,奔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