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梦中桃源
寒假来临,干妈打来电话,约夏小荷一起吃饭。赶巧,傅小帆六点过的火车回来,听说她要和干妈一起吃饭,问了地址,也要跟着去。
夏小荷和落梅到的时候,干妈已经等着他们了。旁边,是许久未见的张翰博。夏小荷给干妈打完招呼,朝张翰博点点头。想了想,又给落梅介绍了张翰博。打了招呼,两人落了座。
夏老师,工作怎么样?张翰博问,我妈说你做班主任了。
争取不误人子弟吧。你怎么打算的,留成都?夏小荷反问他。
张翰博点头,是这样规划的。
也许,当初和柳霁月分开,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毕竟,她是自费上的,留成都,是不可能的。这些,夏小荷也不想问及,只说:挺好,比S市,好歹是省城,没法比的。
你当初不是也可以留成都的吗?张翰博问,早就听你妈说,有中学到你们师大招聘,为什么要回来呢?
又不是我一个人报名,夏小荷喝口水,说,择优录取,是不是?
你这么优秀,怎么可能录不了?张翰博不解,说,专业优异,还能发文章,我妈还说你在市里赛课也拿了第一名……
这不是S市吗?夏小荷说,不能和成都相提并论。再说了,S市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母不嫌儿丑,以后,这儿就是我的革命根据地了。
这是不是低调的张扬?张翰博笑,能入我妈眼的人可不多,你可是我妈的得意弟子——
落梅端着茶杯,听着他俩的对话,也不搭腔,若有所思的样子。
谁不嫌谁丑啊?谁还得意了?正说着,傅小帆进来了,插话问。看见张翰博,傅小帆拥了上去:哎,翰博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坐着吧,边吃边聊,干妈微笑着招呼傅小帆,就等你了。
美女姐姐,你在我们市上班么?注意到夏小荷旁边一直沉默的落梅,傅小帆问。
落梅展颜一笑:是啊,打算在S市安营扎寨了。
小地方,可没法和你们那里比啊,傅小帆说,除了吃的,能有点优势。经济发展,跟不上;城市坏境,也差很多。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落梅笑,喜欢就好。就像这川菜,要搁以前,我肯定吃不了,现在,要没这麻辣味道,还觉得食之无味。习惯了就好啦。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干妈接过话,习惯了,就会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依赖。它会让人戒不掉,忘不了。
也许吧,落梅微笑,但是,我们也从中获得了某种温暖的慰藉,因为依赖,才戒不掉。
哎,好高深,跟对暗语一样,傅小帆叹,你们这些文科生,让我们理科男无言以对,简直插不上话。
那就吃菜!夏小荷白他一眼,说,识食物者为俊杰,美味或许能充实你的思想。
你说的是那种又帅又有才华的吃货,我觉得自己离这个高大的形象还差一大段距离,傅小帆说,同时不忘伸筷子夹了一块卤猪蹄。
我说的是别人,没说你是俊杰。自我感觉良好!夏小荷看着他啃猪蹄,又问,好吃吧?
他不住点头:“味道真的不错,比医大外面的好吃多了!”
饥饿让人想吃东西,空虚也会让人想吃东西,夏小荷说,你看,通过这个吃的过程,获得一种饱满充实的质感,多好!
什么意思?傅小帆啃完猪蹄,拿纸巾擦擦手,你意思是,我是饭桶?你就直接说得了,绕这么大一圈——
喜欢吃也不是坏事,以后,你可以去搞美食,张翰博笑了,比拿手术刀有意思。
子承
父业,不,是家业,傅小帆做出无奈的样子,我还是拿手术刀吧。拿菜刀,我爸,包括我天上的妈都会不高兴。
好好说话不行吗?夏小荷不满了,当初报考,是你自己要做乖娃娃。又没谁逼你学这行。
医生也挺好的,干妈把卤猪蹄端起来,放到傅小帆面前,打圆场,小帆,喜欢就多吃点,。
傅小帆道了谢,说,搞什么美食,我怕越来越胖,将来没女孩子看得上。给你们说啊,那个贾阿姨,烧菜手艺很不错的——
比妈做的都好吧?夏小荷冷着脸。
我不是那个意思,傅小帆连忙摆手,别人怎么可能和妈比?对了,春节,你回家不?爸还说,让你回家过年呢。
回家过年?这个问题,夏小荷没想过。没有妈妈在,那里顶多就是个屋子。自从爸结婚后,她更不想回去了。更让她心里堵的是,妈妈的房间,已经被腾出来做了书房了。以前的书房,做了新房。
小荷,到我家来过年吧,干妈发出邀请,你翰博哥也在家,到时候,你这同学要是不回去的话,一起来。人多,热闹点。
到时候看吧,夏小荷闷闷的。
吃完饭,干妈和张翰博先走了。傅小帆却站着没动。
你怎么不走?夏小荷看着他,问。
“姐,我想去你那里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我一次都没去过,你住哪里我都不知道,傅小帆央求说,你总不回家,又不让我去你住的地方,搞得跟文化大革命时代一样,要划清界限吗?
夏小荷唬脸,你该干嘛干嘛去,别缠着我。有事电话联系!
那,你记得早点回家,傅小帆耷着脑袋,我走了。夏小荷挥挥手,知道了,走吧走吧!
你干嘛不让他去我们住的地方?落梅等他走远,说,看他可怜巴巴那样,求着你。
他就是个八婆,夏小荷皱眉。的确,傅小帆要是跟着去,一眼就能知道落梅一直和自己住一起,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同学千里迢迢地从海边跑S市这个小旮旯里来,还一直跟自己在一起。
你怕什么,到底?落梅说,有什么好怕的?他还是你弟弟。
现在你觉得他是我亲弟弟了?
至少,看他对你的样子,是亲的,落梅笑,有点黏你。
那还不是因为从小到大都胆小怕事,跟屁虫似的,习惯了,夏小荷说,走吧,回去了。
路过书店,她走了进去。工作后,逛书店的时间明显【言情小说网:ẃẃẃ.9969xs.com】少了。落梅跟在她后面,东瞅瞅,西看看。
浏览了一圈,竟看到了很难再版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抽出书,她翻了翻,愣怔一会儿,又放了回去。向未北拿给自己的那本,应该就是在学校图书馆偷出来的。最后一页,盖着图书馆的公章。
回过头,她想问落梅要什么书,却看见那丫头站收银台那边,和收银员正聊得起劲。
走出书店,夏小荷问她,你和收银员聊啥呢?那么起劲。
怎么,你也有好奇心?没看出来,这么高冷的人也会八卦,落梅嘻嘻笑。
随便问问,这就八卦了?那当我没问好了,夏小荷把手抄进
裤袋,往前走。
我说,她桌上那盆文竹,土壤不行,
硬邦邦的,不利于排水,这么下去,叶子会越来越黄,然后完蛋。哎,你走慢点!落梅喊。
以后,我们去舅妈家弄点竹筒,搞点创意小盆栽,落梅追上她,拉着她的手,两眼又开始发光了,说,阳台的墙壁也可以利用起来,给你办公桌上也弄两盆,让你同事羡慕羡慕……
一说起这些,这丫头就兴奋。夏小荷笑,行行行,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晚上,夏小荷没有晚自习,靠在沙发上看书。
翻了几页,蓦地发现屋里安静得跟没人似的。不见落梅人影,她站起来,往卧室走,看见那丫头在书桌前站着,微倾着身子,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夏小荷蹑手蹑脚走过去,才看到她正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字。“半首歌半首蝶
恋花”,最后一个“花”字,笔墨正落在最后一笔竖弯勾上。一行行楷,稳重又不失飘逸。
漂亮!夏小荷赞叹,没想到你毛笔字写这么好。
吓我一跳!落梅回过头,瞪夏小荷,不知道出个响声啊?静悄悄的,你是猫变的么,下次再这样,我给你涂一脸墨汁……
为什么是半首呢?夏小荷问,什么意思?
因为——落梅倒过毛笔头,挠挠下巴,眨眨眼,说,天机不可泄露!
小样儿,夏小荷也不理会她的故弄玄虚,再次端详那行行楷,觉得自己的书写还不差,可毛笔字,要跟这行字比,就没法下笔了。
看不出来啊,这丫头,还擅长书法。夏小荷赞叹,果然,高手在民间,书法家在身边。明天我下班拿去装裱店裱一下,挂起来——
哎,最好的,你还没见到呢,裱什么裱,落梅笑,有些自得,不能知道我最差的一面的人,也就没法了解我最好的一面。
这丫头的好,夏小荷不是不知道。有了她,生活变得也不一样了。
平时下班后,她都会去阳台上看正在茁壮形成中的空中花园,而不是进屋就一个人闷着看书、玩电脑。家里阳台上的那些花,除了芦荟还活着,其余的都枯死了,花盆里长满了杂草。那盆从N市带回的海棠,在妈妈走后,干妈就把它搬走了。
新年的时候,腊梅开出了几朵淡黄的小花,若有若无的香气,不仔细嗅,是闻不到的。倘若有淡淡的微风,那味道,就清晰点了。
水自竹边流出冷,风从花里过来香。当风路过花朵,香味自然四下飘散。这世间,纵是简单的万物,只有通过与其他物的配合,才能生出不同的意义。留下这两句禅语的佛眼和尚,必然是参透了万物相生相依的道理。那么,人呢?
夏小荷闭上眼,嗅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花香,思绪又遨游了起来。
等明年,这梅花,开得就多一点了,落梅在旁边说,等以后有钱了,我们找块地,种上一大片自己喜欢的花草,弄几间茅草屋,也过过“采菊东篱下”的悠然生活。鲜花盛开的时候,你在花间读你的书,我在窗前写我的字。怎么样?
清新宜人的田园生活,一直是夏小荷向往的世外桃源。每次去夏家湾,都会觉得有一种亲切的感觉。将来要是能有一片地,种菜养花,邀三五聊得来的朋友,花间漫谈,读书喝茶,那将是多么惬意的生活?半郭半乡村舍,半山半水田园。心情,自然是半佛半神仙。
我不喜欢大城市,越繁华,越热闹,越容易失去安全感,总觉得城市的生活,我融不进去,落梅说,像舅妈他们那种环境,让我觉得很放松,很自在,特别平静。
见夏小荷愣着不说话,落梅问:你不喜欢吗?
世外桃源,这是个奢侈的梦,夏小荷微笑,一般人是梦也梦不了。刚才这丫头的一席话,触动了她的心,她何尝不是这样的感受?
只要我们努力,就一定能实现!落梅握起拳头,举着手,说,记得给咱俩的世外桃源取个好名字。你要取不出来,我就题三个字。
哪三个?
恶女谷!哈哈哈哈……落梅大笑起来,比“女儿国”响亮多了。
嗯,好,再在门口竖一牌子,上面写“闲人与雄性动物,不得入内”!夏小荷也笑起来。落梅描绘的美好图景,恰好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将来,倘若能有志趣相投的人伴随左右,赌书泼茶,即使日子清简如水,也是难得的幸事。
只是,如今身在都市,真正的平静,不是避开车马喧嚣,而是在内心最柔软处,呵护一朵花开。
“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落梅捻起兰花指,摆了个黄梅戏里的造型,唱。
你怎么不接上?看夏小荷抱着手臂看她,她翻白眼,给你个占便宜的机会也不知道好好把握!
什么便宜?夏小荷认真地问。
呆!没救!落梅仰头长叹,让这个榆木疙瘩开一窍吧!
想起一出是一出,这丫头,真是,看她没心没肺疯疯癫癫的样子,夏小荷觉得心里很轻松,对她的奚落,也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