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学会放下
班主任工作有些繁琐，忙起来，夏小荷也只好抽空给干妈回复了电话。等时间宽裕点，再说吧，干妈说，你先忙你的。
临近高考，意味着高二的学生得进入高三了。想想明年的此时，夏小荷自己也有点紧张了。第一届，她也不知道自己班能否超额完成高考任务，万一失利，自己脸上还真挂不住。几年前，自己面临高考，尚且没有这么紧张。因为，那时候自己的实力，对心里想填报的师大录取分数来说，是游刃有余，毫无悬念。如今，这帮调皮捣蛋的学生，还真成了明年的悬念。
夏小荷，你也真是老实，杨茵悄悄对她说，你中途接的这个班，本来底子就不见得好，现在领导给你预计要完成21个任务，比其他平行班还多，比火箭班也就少了10来个人，这是不公平的。你得找领导去说！
怎么说？夏小荷有些为难，高二期间，这帮捣蛋鬼的确成绩在上升，领导也是根据成绩来划分任务的。
到时候，能不能完成，都不好说，还别说超额。不超额，高考质量奖能拿多少？你啊，太老实了！杨茵摇摇头，老实人总是吃亏。
尽心尽力，做好分内事就好吧。至于领导公平不公平，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尽可能地让更多的人升学。
下班，要是时间充裕，没有晚自习，夏小荷会去菜市场买点菜，在家做饭，等落梅回家。有闲时间，就拿吉他练练落梅唱的那首《勇气》。
花店老板有一个比较大的的种植基地，这丫头就跟着魔一样，在里面捣鼓，午饭在外面也吃得马虎。上班几个月，下巴越来越尖了。有时候，还闹胃疼。
饭桌上，菜越来越清淡，落梅不满地嘀咕没胃口。胃不会疼了？夏小荷白她，为
嘴伤身，得去医院。一提到去检查，落梅就变了脸色，一再申明自己没有病。
抽了个空，夏小荷拽着落梅去外科医院检查。虽然，她也舍不得这丫头去忍受做胃镜带来的痛苦。
排队，缴费，然后在检查室外面等着护士喊号。落梅一会儿看看夏小荷，一会儿又盯着出来的患者瞅。
别看了，夏小荷拍拍她。老看别人痛苦的表情，还没轮到自己，不得先吓软了腿？正说着，轮到落梅了。
她一把拽进夏小荷，说，我们回去吧，啊？以后不会疼了，我保证乖乖的，不
乱吃东西了——
去吧，就那么一会儿，坚持一下就过去了，夏小荷用力握握她的手，别怕，我在外面陪你。护士大声重复一遍落梅的号，夏小荷把她往检查室门口推。
等着我——落梅扭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夏小荷。
嗯，等你，一直等，夏小荷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完了，咱们就回家。
等落梅进来检查室，夏小荷转身走到旁边的等待处，哪怕就是医生允许自己留在门外，落梅那痛苦的样子，她也看不下去。
一分钟，她在心里默数着秒点跳动，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门开了，夏小荷一个箭步跨过去，牵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怎么样？
落梅不说话，痛苦的表情还没调整过来。夏小荷掏出水杯，递给她，把手搭在她背上，轻轻抚着。
现在要不要吃东西？等落梅缓过来，她赶紧问。从昨晚就开始空腹了，来医院前，她在包里装了水杯，还装了几个小蛋糕。
不想吃，我再缓缓，落梅喝了点水，皱眉。
检查结果，要11点才出来。夏小荷说，我们去下面园子里走走。呆在这里，总感觉有些憋闷。
到了楼下，落梅拉住夏小荷，说，我想吃皮蛋瘦肉粥，咱们出去吃好不好？
行，出去吃粥！夏小荷点头。两人转身往门厅方向走，和一个大肚子女人擦身而过。好险，幸好，夏小荷伸
舌头，差点撞上孕妇——
孕妇回过头，看着她。夏小荷的
舌头还没缩回去，愣了，竟然是柳霁月！
你们……谁病了？还是，体检？柳霁月看着她俩。
真巧啊，落梅笑，依然挽着夏小荷，说，小荷陪我来检查。你呢，来孕检吗？什么时候生？
不是，我在这里上班，柳霁月说，去看着落梅，这里的院长是我姑妈。
挺着个大肚子[ẂẂẂ.YanQingCun.Com]，还上班，你真够拼的。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做满月酒可别忘了通知我们哦！
没事呆在家里也挺闷的，柳霁月笑笑，摸摸肚子，说，八月底吧。
柳霁月有孩子了，要当妈了，夏小荷看着她凸出的肚子，想，她应该是幸福的吧？那个男人，对她好吗？
走啦，落梅拉着她，对柳霁月挥手。
走出门厅，落梅就开始叨叨，一看到她，你就没魂了？跟丢了通灵宝玉的贾宝玉一样，搞不好得个失心疯。
夏小荷笑笑，也不辩解，却有些讶异自己如今看到曾经咬牙发誓老死不相往来的柳霁月，内心竟然没了涌动不惜的波澜。
真正放下的，会成为过去；放不下的，就成了回忆。
吃完饭，两个人慢悠悠地回医院，正好可以拿检查报告了。所幸，落梅的胃，只是慢性胃炎，有点糜烂，调理一下，饮食清淡，不饮酒就好。
从此，再也不能做重口味的人了，落梅看着夏小荷拿着的药，我的辣椒啊，我的花椒啊——
还重口味，以后乖乖的，忌忌口，夏小荷说，你快点养好胃，暑假我有20来天假期，咱们去凉山过火把节。
真的？！落梅两眼放光，很快又黯淡下去，你是去过火把节，还是为了去看她？
去凉山过火把节，是上大学的时候就有的愿望。现在，向未北长住在那里，也该去看看她了。
重要吗，这个？我们就是出去玩，跟去年一样，夏小荷说，哪有那么多的问题？到时候，去穿穿彝族服装，感受一下少数民族的风情。
好吖，我要艳压群芳，比所有姑娘都漂亮，落梅喜滋滋的，让火把节上的姑娘小伙都被我迷得找不到北。
嗯，一顾倾人心，再顾倾大山，夏小荷说，看落梅没心没肺的样子，心情分外的好。她想起她穿婚纱时的样子，相信，穿戴上艳丽的民族服饰，这丫头，一样能美得让人慌张。
还没到暑假，干妈就打电话来了，问夏小荷放假有什么安排。
走之前，咱们约个时间，见见，得知她要去凉山，干妈说。
七月的天气，热得不近情理。终于，在持续几天37°的高温后，学校决定提前结束补课。
夏小荷给干妈拨了电话。那到我家里来，我一个人在家，干妈说，怪热的，我也不想出门了，在家炖老鸭汤。
给落梅打了电话，问她能不能抽出时间，一起去干妈家。
你去吧，店里这会儿忙着呢，落梅说，早点回来，晚上下班来接我。夏小荷答应了一声，忙着去买了些水果，往干妈家赶。
张老师呢，到了干妈家，她问开门迎接她的干妈。好几次，张老师都不在家。
去乡下了，看他
父母，干妈接过水果，说，家里有，你买这么多来，我怎么吃得完？对了，你那同学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她上班，没时间，夏小荷回答，心里有些疑惑，干妈知道落梅跟自己一起住吗？
我还说，她会和你一起来，多一个人，热闹点。要不，一会儿叫她来吃晚饭？我在家里弄点小菜。
夏小荷又给落梅打了电话。听说是干妈让她来吃晚饭，落梅爽快地答应了。
天
黑的时候，落梅到了。进屋，她就吸吸鼻子，直喊好香好香，简直能勾出肚子里的馋虫。
洗手，落座，落梅的筷子伸向仔姜肉丝，夏小荷拦着，说，辣；落梅的筷子又伸向拌小黄瓜，夏小荷说，有朝天椒；落梅悻悻的，说，我喝汤，行吧？
酸萝卜，不会反酸吧？夏小荷问。
面对一桌子菜，这也不能吃，那也要忌讳，落梅要抓狂了，吃什么？你叫我来看的吗？
胃不好？干妈问？夏小荷点头，才去做过胃镜，胃炎，有点糜烂。
没事，太辣的不要吃，清淡点的，都可以，干妈说，三分治，七分养。你们单身的孩子，生活没个规律，容易闹胃病。成家了，稳定了，就好点了。
对了，你翰博哥以前和你那同学在一起过吗？干妈问夏小荷，就是那个柳霁月。
夏小荷迟疑了一下，点头，那是以前的事了，上大学的时候。看样子，他俩交往，张翰博一直没告诉家里。
以前，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总说，到时候自然带家里来给我们看，结果，到他毕业，工作了，也没看到女朋友在哪里。后来，还是你妈告诉我，说有人曾经看到他和你那同学在一起。要不是我经常到外科医院去，还不知道那孩子竟是迎春的侄女。
你俩呢，也不着急个人问题？干妈说着说着，转向夏小荷和落梅。
你要给我们介绍对象吗？落梅说，我不着急，我还小，你给夏老师介绍一个，早点把她弄出去嫁了——
还别说，外科医院那个留学回来的骨科主治大夫，跟小荷挺般配的，干妈笑盈盈地说，人不错，我见过好多次了，温文尔雅的，挺有修养。
干妈，我现在还不想考虑，夏小荷有些不自在了，马上面临高三了，没心思想这些。
工作归工作，不能因为工作就舍弃个人幸福吧？干妈说，你妈要是在，现在也会为这事操心。
我妈临走的时候，对你说过什么吗？夏小荷问，这个问题，她老早就想问了，憋在心里一直挠人。既然提到妈妈，那她就索性问了出来。
“最后一刻，来得太突然，”干妈的笑容一下子隐退了，神情黯淡，“什么都没说，一句话也没留给我，没留给任何人。”
我妈到底是怎么过世的？夏小荷豁出去了，妈妈的葬礼上，
爸爸和干妈为这个问题吵得不可开交。现在，不管干妈怎么想，她要一个答案，真实的。
你妈妈住院的时候，身体状况已经不太好了。这么多年，积劳成疾，对她肺上的毛病，也是一个负面影响……那天氧气为什么突然就断了，我也不能再去妄加揣测。如果我在场，或许，结果不是那个样子……说到底，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一整天留下你妈妈一个人……
说到这里，干妈再也抑制不住了，低声抽泣。空气像是失去了流动性，除了她悲伤的哭泣和墙上挂钟滴滴答答的声音。
过了半晌，干妈擦擦眼睛，调整了下呼吸，说，抱歉，我失态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我妈交给你的影集里藏着西山路那套房子的产权证，你知道吗？夏小荷又问。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你妈住院的时候，叮嘱我回去帮她拿的，结果，她还没看到就……说到这里，干妈眼睛红了，再次哽咽。
这本影集记录了你妈的青春岁月，还有你的成长过程，应该交还给你。你妈的东西，你最有权利处理。
关于我，我妈也没对你说什么吗？夏小荷追问，我是我妈亲生的吗？
这个从小就不愿意相信，可又一直怀疑的问题，困扰了她许多年。犹豫了许久，挣扎到现在，为了真相，她豁出去了。
小荷，你妈妈很爱你，这点，你应该知道。你和你妈妈身上流的，都是同样的血液。如果你非要知道真相，也许，你会失望。
夏小荷呆愣着，目光茫然。
落梅看着她俩，一时间不知道劝谁好了。她默默地站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与其看着她们的痛苦纠结而束手无策，还不如走开，让她们自己调适情绪。
收拾完，落梅和夏小荷便告辞回家。
干妈送她俩出门，说，好好追求自己的幸福去吧，你妈在天上看着呢。
哎，下次相亲的时候，我不跟你去了，落梅说，不坏你的好事。
什么好事不好事的？夏小荷没好气地说，就是你出嫁了，我也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看看，你这人，好没劲，人家不就是想跟你拉呱才没话找话的嘛，脸拉得跟长白山一样，真是的——
回家，准备出去玩的东西，夏小荷说，冷着脸。她没心情理会落梅的玩笑，心里还有些纷
乱。这感觉，好像学生时代费心思琢磨的数学题目一样，自认为已经逐渐明晰而能笃定的答案，如今又被告知无解。
这酷拽样子，得，落梅叹息，我看着咋就那么可爱呢？没救了……
回到家，夏小荷一个人躲到阳台上，看着夜空愣神。以往不可谏，或许，自己是该放开那些已成过去的纠葛了，而不是总在回忆里挣扎。真正的成熟，不应该是冷漠，执念，而应该是慢慢地对很多事物都能放下，对生活温柔，慈悲……
落梅默默地给她放好洗澡水，又拎着水壶过来浇花，喊她去洗澡，然后又开始收拾出行的行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