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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第二天一早,大宝开车拉我去医院,姐姐和姐夫也在九点前也赶到了。虽然只看了那一页彩超,可那个大宝的医生朋友却果断地给出了无情的结论。
父亲的肝脏上,有指甲大小的肿瘤结节共七处,遍布整个肝上,非常清晰,手术的话,
父亲的肝会变成筛子,确定下不来手术台,而且这仅仅是肝脏,很可能胃才是癌症的原发区,肝脏只是被转移。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的最后一线希望彻底破灭,但还是需要检查确诊。为了不让父母疑心,我没有马上跟姐姐的车回去。
第二天下午一个人坐车到家时,父亲并不在家。母亲说父亲去了山上,看笼好的柴禾有没有丢。当父亲回来的时候,我装作没事人一样说着父亲的病没有大碍,只是需要休息,也说不定还要去检查。我偷偷地打量父亲,仿佛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看他。
父亲已经老得不像样子,满脸的皱纹,越发瘦削,不再是当年凌厉威严的面貌,鼻梁也被树枝打肿了。他偶尔看过来,神色中有着近些年熟悉的躲闪,眼睛不敢与我对视。
很多次,我都难以抑制胸膛里悲酸的汹涌,想要放声大哭。多么希望父亲还像从前那样,即使破口大骂,即使举着铁锹来打我。我请求老天,不要让父亲变得这么软弱,不要变得这么可怜。
可是,我必须忍着,带着笑,和他们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那天晚上,我和父母睡在一个炕上,睡前聊着家常。我想尽一切我所能想到的最婉转的话,讲述我现在所感受到的幸福,不结婚的理由。这个问题,我曾不知一次以各种方式掰开了跟他们讲解过,讲我现在的处境,讲社会现状对我们这批人婚姻的不幸冲击,讲我对未来的合理规划,最重要的是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幸福过。
人只有身处在幸福中才会懂得感恩,不幸往往让人产生抱怨、恨和冷漠。而人第一抱怨对象就是自己的父母,抱怨他们不是富豪不是官员不能给自己更多,徒生自己出来在这个世界上受苦。时间长了便生出了恨,进而演化成冷漠。
我希望父母能够理解我,尊重我的选择。我不期望他们能帮助我什么,我只希冀削减他们在我身上所承受的不幸。
在这个问题上,除了说,我没有办法做出一点行动来向他们证明。
因为,我是个同志。给我幸福的,也是个男人。
如果了解实情,这份不幸将会在他们的世界里成千上万倍增长。
母亲还算开通,虽然也觉得惋惜,但她像大多数母亲一样,儿子能够幸福是她最大的心愿。可父亲,始终一言不发,谈到这个问题,他便更加沉默了,往往都会爬起来,点上一根烟。
黑暗中,看着父亲伶仃的身体佝偻着,我比任何时候都能读懂他。我不结婚在他心里酿成的遗憾是巨大的,厚重的,深远的,是任何语言也不能动容的执念。
“那几年和刘银拉油,比这个时候还晚点,快半夜了。刘银睡觉,我开到开原往这边,大灯一下灭了,通
黑通黑的,前面拐弯就是一座桥,刹车不赶趟儿,直接怼桥栏上了,后挂好悬甩下去。那桥有东大砬子那么高,要是刘银开肯定就甩下去了,那就完了……”
暗夜里,父亲忽然开腔插进来,说着当年他和一个合伙人长途拉原油的险事。
我依稀还能记起,当年他开的大卡车后面又拖了一个车厢,两个巨大的油罐曾经令小伙伴们惊羡不已。
“还有那次去太原拉煤,三天三宿没睡觉,连轴往回开。开到保定也不是哪,要不是刘银把我推醒,指不定撞哪上了。觉着自己没睡,都不知睡多半天了,车就那么自己开出老远,多亏了没弯道……”
我和母亲在黑暗中对视了一眼,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一改常态,忽然提起这些陈年往事。
烟头在父亲的手上抬起又(言情小说网:www.₆₉₆₉xs.cC)放下,亮了又暗淡。
“那些年晚上睡不着觉我就想,这开车是脑袋别
裤腰沿子上的活儿,凭命撞,不死是命大,下辈儿饿死也不学这B玩意了,干啥都比开车强。”
“知道啊,没人怨你。三个孩子都没学开车,不也过得挺好么。”母亲明白父亲的心,适时加以安慰。
父亲是在用他所能表达的极限,向我解释为什么不愿让我学车,以及学车时为什么会对我要求那么严格。
“当初要是留部队,转了自愿兵,回来还能分配个工作,就不用在外吃这么多苦了。说不定孩子都挺老大了……唉!”
父亲扔掉烟头,无奈地叹着气,躺进了被窝。
我的心像似被装甲车碾过。父亲的我见过的人中最顽固的一个。这么多年了,还是放不下这件事。
如果放在从前,听父亲这么说,我会掉头就走,无须解释什么。可今天,当父亲已病入膏肓,剩下的时日不知几月几天几时几分几秒,我很想跟他解释。然而,我怎样解释?说我在部队爱上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害怕那个地方?
很多时候,交流需要扒开彼此绝不能让对方看到的隐痛。或许,父亲选择不说,就是因为他是父亲,不想让他的孩子看到他软弱的部分。因为他需要像山一样站立在我们面前,给我们一份安全感。这是他做为一个父亲的尊严。
很多年以后,我渐渐诠释了,当年父亲不愿去为我办理复读,或许正是因为这份软弱。他也不过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村司机罢了,根本不知道如何办理复读,不知道县城学校的大门朝那边开,因此,永远学不会低声下气求人的他才选择了逃避。多年以后,也许他比我更后悔。他只是不说,什么都不说。
当我在一直忽略中长到三十多岁,当这个给我血肉生命的人即将永远消失,我才开始愿意去解读他,才猛然觉醒,父亲于我的生命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其实,我早就有对象了……”
那天夜里,我这样告诉父母,并跟他们说,如果时间允许,近期她会来家一趟。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牙咬得很酸。那一刻,我的心
硬如铁,做出了一个并不明智的决定。那一刻,我极力驱散排山倒海般袭上脑海的大宝的面容。那一刻,我的心生疼。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像往常一样去跟父亲的顽固思想抗争。父亲的三个儿女中,姐姐孝顺,哥哥听话,只有我最忤逆。我想在父亲所剩不多的时日里,让他赢我一次。
这么多年来,为了战胜父亲,我失去了太多无法挽回的父子亲情。那,是再也不能重来的遗憾,永远凝固在我和父亲的心里。
这个时候,如果说砍掉一只胳膊或一条腿,就能换回父亲哪怕三五年的生存,我会毫不犹豫。所以我诅咒上苍,为什么只有到了这个地步,才让我真正懂得父亲的存在于我生命中究竟是怎样至关重要的地位。
那天夜里,父母睡着后,我躺在被窝中泪落如雨,为父亲感到伤心,为大宝感到难过,为我自己的命运感到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