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

  我没有告诉大宝我的计划。他是一个不肯自私自利的人，如果跟他说，他一定会极力赞同，说出一大堆现实问题来支持我的决定，表面上会作出一副大气无所谓的样子，而背地里他会很难过。

  我想，我需要把这个计划做严做实，到那时，我们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不管愿不愿意，我和他都必须接受这个结果。

  然而，大宝就像似能窥出我的心，我的一丁点变化也逃不出他的眼睛。那天，他很晚才回去，始终放不下他的心。

  在他面前，我早已学会了隐藏自己的苦涩，学会怎样让他安心。可那晚，我一遍又一遍努力游说自己，一遍又一遍为心填充硬度，才把大宝哄回去。

  这一次，我仿佛真的看见了结局。

  等大宝一走，我就给赵丹（详见笨爱七年）打了电话，约好第二天中午见面。可还没等说完，家里的电话就进来了，是母亲打来的。

  母亲说父亲摔倒了。尽管她一再说着不要紧，让我别着急，可我从母亲的语气中能感到事态的严重性。然后是姐姐埋怨的电话。

  本来想用一天时间要账，还要去检查一下身体，再跟赵丹挑明关系。可一夜担心让计划好的饱睡成为泡影，第二天一早，我就得坐车往回赶。

  大宝开车接我到车站。离开车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坐在车里边等边闲聊。

  因为起的早，大宝的眼睛有些肿，微微的眼袋告诉我他昨晚也没睡好，他说话的声音也像感冒了，越发低重沉闷。

  两个月来，他瘦了好多。虽然他一再玩笑说我不在他自由，可以随便找人，但经历这么多年一次又一次敲打，他知道我在乎什么，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伤害我的事。这段时间，担心和着急就够他受的了。

  两个月来，父亲和姐夫接连病倒的打击是巨大的，已经冲破了我所能承受的极限，我之所以能够挺住，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大宝。我不想让他担心，不想让他着急。他也是一个病人，不能有太多的忧思。

  那天，坐在车里，大宝系统而全面地分析和罗列着我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给我打预防针，并喋喋不休地告诉我应该怎样去面对。

  我装作很轻松的样子，开着玩笑附和他，心却像刀绞一般地疼。

  也许，未来的日子，再也没人开车接送我，随叫随到，再也没人跟我讲这些话，全身心为我着想，独剩下我自己，无论遇到多大的风雨，都只能一个人踽踽前行。

  可是，我是多么习惯有他的日子，习惯被他宠溺，习惯被他关怀，习惯被他呵护，习惯在他的羽翼下安然享受温暖，习惯累了就靠上他的肩膀，习惯困了便躺进他的怀抱，仿佛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从来没缺少过父爱。

  我开始怀念，怀念十年来的每一天，我是那样自由，那样随意，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使变得再懒，他也毫不介意，依然宠我惯我，爱我如初。

  近些年来，我几乎很少会想到离开他，不敢想，不愿想，更没必要想。

  我以为，只要有明天，明天的明天就是永远。

  却不知道，我们看做比山高比海深比世上任何珍宝都要贵重的这份爱，只是一块一碰就碎的冰片，经不起阳光的照射，经不起风雨的剥蚀，经不起世事无情的敲击，只要遇到哪怕一点风吹草动，它都会融化成水滴，渗进心里，随时间慢慢干涸。

  生活是残酷的利刃，呼啸着冲过来，这份脆弱的爱就不得不左右分开，让出两条路，一条生路，一条活路。

  那天，当大宝拿出那个牛皮信封递过来，我终于领悟了一个道理。

  一直以来，我总以自己容易被满足而感到自豪，觉得这便是我能够在哀嚎遍野的同志领域中成为鲜少收获幸福之人的根本所在。

  但在那一刻，当我心安理得地收下那个牛皮信封，抑制着泪水，开门，下车，回首向那个爱我疼我惯我的人挥手告别时，我不得不承认，我只不过是一个幸运儿罢了。

  长久以来，我所谓的知足，完全是建立在他不遗余力地满足我的基础之上。

  夸张地说，即使我想要摘一颗星星，他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试一试。

  他说，不给你弄到手，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就是这么痴，这么傻。

  十年里，在物质上我什么都不缺，而他的这份心则让我的精神世界更饱满，每当想起他那些傻傻笨笨的表现，无论多寂寞，无论多孤单，我都会不自觉憨笑出声，一个人笨笨傻傻地沉浸在心花盛放的甜美中，即使是夜里，也能深切感受到阳光普照在我的上空。

  有钱可以乱花的时候，这感觉并不明显，这些年时现拮据，他宁可苦自己，也要坚持完美我的生活，不让我受一点苦，他的每一分钱便化成了博大而无私的爱，刻印在我心里。

  我是一个没有大志，万事万物都赋予情感，稍有点浪漫主义倾向，为了爱而活着，不思进取的人。如果非要给自己套上一顶光环，那么我只能说，我还算简朴，不奢，不贪。这些年，我一直沿用着老款诺基亚手机，不知微信为何物。手机只要能打电话即可，浪费那么多钱没有必要。

  我觉得，我配不上大宝，迁就我十年，着实委屈了他这样一个同志领域中难得的优秀大男人。

  因此，那天当我坐在候车室等车的十几二十分钟里，我在原有计划的基础上，又生出了一个计划。

  我不能把大宝一个人孤零零仍在身后，我要帮他找个下家。

  他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却依然帅气，依然活力十足，床上依然勇猛。

  之所以要帮他找，是因为这些年他为了让我放心，几乎完全封死了接触同志世界的通道，另外我也害怕他在残酷的事实面前一蹶不振，或者索性混【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➒⁹⒍➒xs.net】迹于同志圈里自甘沉沦。

  他是一个好人，一个世界上难觅难求的心地善良的好人，极易产生同情使得他极易相信别人。

  我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忍受着疯狂的不舍，决定下次回来两个计划一并实施。

  不知是谁会替代我，有幸生活在大宝身边，在享受他给予的幸福同时，也能给他更多更大的幸福。

  而我，只能羡慕着，嫉妒着，只身走进冰冷，去承受我必须该承受的苦难。

  别无他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