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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半个月的陪院生活，让我严重睡眠不足，兼营养不良。当姐夫出院，心里挺梗的韧劲稍一松懈，回去的路上我就感觉嗓子咸咸干干地发疼，肝区位置阵痛的频率也在加速。
然而，回到家，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几乎打垮了即将坚持不住的我。
十多天来，
父亲拒绝吃药。
父亲的理由是，药一下肚，胃里就像着了火。可背地里，父亲跟母亲说，他挨了一辈子累，不管得的什么病，最后不想吃一肚子苦药水。
我半个月不在家，不知道是来探病的人说漏了
嘴，还是父亲自已感觉到了。
父亲不喜欢吃药，害怕打针。每次端起药碗，他都一脸痛苦，不止一两次说起小时候吃药皆是被奶奶按着灌的。
每次父亲提起奶奶，我都会躲到一旁伤心好一会。这个时候，我是多么希望奶奶能在我身边，用她的坚强帮我扛起这个家。
母亲极迷信，她的意思是人老了得病了，是寿禄到了，我们这样逆天挽转不仅让父亲多遭罪，也会让我们跟着受殃，姐夫的病就是例子。
这个时候的母亲，已经进入到自我麻痹状态，除了每天给父亲做饭外，她什么也不想。这是她所能做到的，保护好自己，不给我们添
乱的最有效办法。
在父亲病重的几个月里，母亲经常打麻将。很多人都暗暗责怪母亲，包括姐姐。但我却极力支持母亲。没有人知道，其实她并不喜欢麻将，输十块钱就会心疼地睡不着觉。而在那几个月中，母亲输了近千元。
很多时候，当一些漫长的苦难不可承受，人应该学会适当的逃避。任何苦难都是暂时的。等这一波苦难结束，回过头看看，当初令自己几欲崩溃的现实，不过是一段人生必须经历的小小过程。这，是我在姐夫病后悟出的切身感受。
活得没心没肺是一种境界，能让你更轻松地面对生活。太过认真，累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
然而，我却只能希望和要求别人活得不要太认真，自己却做不到。
那天晚上，母亲被我赶出了门，去打麻将，我陪着父亲在家看他喜欢的《寻宝》节目。
倔强而好强的父亲，因为怕来探病的人笑话，他每天穿得立立整整，坚决不卧炕，虽然行动渐渐开始困难，但他依然坚持自己去外面上厕所，不用我们买来的器具。
那一天，停药十多天的父亲，看上去并没有更进一步恶化的表象，只是偶尔的腹胀让他难以承受。
农村的网络不好，在视频加载的空隙，我试着跟父亲闲聊。起初，我只是生涩地询问他的感受，有没有觉得哪里更不舒服。
我的嗓子已经哑了，父亲回着我的话，看我的眼神里流露出心疼的暖，让我明天去打针。
那一天，就着这一点点互相心疼的暖意，父亲从他对母亲日常生活的抱怨，到他对哥哥的不满，从怕山上的柴禾丢，到家里还有什么地方没弄好，唠唠叨叨聊了很多。
这，是我记事以来，父亲跟我说的最多的一次，平和的气氛一直保持到最后。
后来我跟母亲说起这些话，母亲说父亲对她唯一的怨气就是在哥哥不要二胎的事情上他没有施加压力，对哥哥的不满也是因由在此。这是后话。
很多时候，两个人之间的障碍仅仅是一层薄薄的窗纸，捅破了，彼此温和以对，隔阂自然就不复存在。
那一天，我和父亲从柴禾谈到树木砍伐，谈到政治，我们也艳羡着《寻宝》节目中的古玩，各自预测哪件珍宝能够最终入选，惹得父亲提起我家藏了好几代却被我儿时叠piaji的那套古医书，还不无慈爱地骂我败家。
我嘿嘿笑着，检讨小时候不懂事的样子。忽然发现，父亲从小到大没打过我们姐弟三个一下，最厉害的也不过是瞪着眼吓吓。
我告诉父亲，这点小病什么也不算，安心养养很快就好了，不要听别人
乱说，即使真得了不好的病，有我在就不会让他轻易死去。
那一天，带着父亲留在心中的暖，我异常高兴，胸膛里充满了一股湿热的力量，对父亲的康愈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决心和信心。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是我集所有力量也不能抗衡的无情。
那天夜里，当我给父亲洗完脚，给他按摩的时候，我难过地发现，短短半个月时间，他肩膀上的肉已经几乎没有了，摸上去只剩骨头架子。
第二天，我来不及打针，发着烧去找那个中医。中医谈着气，给我提前拿了等父亲肿块松动后才吃的中药粉。
我依然没有放弃希望。好在父亲很听我的话，答应好好吃药，并决定吃我买回来的螺旋藻。父亲一口凉的也不能吃，腹胀的厉害，在此之前，他拒绝吃螺旋藻，我都是每天在灶坑里给他烤一两个橘子，或者煮点各种水果汤来给他补充维生素。
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守着父亲，一刻也不离开他身边，每天掐着时间给他倒水吃药，每天给他做喜欢吃的饭菜，每天接送着一拨又一拨探病的人群，每天还要给姐夫做四个小时以上的按摩。
那段[ẆẆẅ.ẎaṅQḯṉgḈṳn.ḉṎṂ]时间，我时刻压抑着呼啸欲出的悲伤，微笑，微笑，没事人一样说着等父亲好了一定要带父母出去转一转，说等姐夫好了，一定要跟他拼一次酒。
在我笃定的坚强引导下，我的家人渐渐缓过劲来，给人一种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的态度，外人都交口称颂。
所谓好虎一个能拦路，
黑瞎子一群也是熊。我这只绵羊，就这么成为人们口中能拦路的老虎了，里里外外全靠我一人决策。
我很庆幸自己担起了这份责任，没有让母亲承受更多。她已经六十三岁了，父亲不可挽回的病已经让她无法消化，若再让她扛起这么重的担子，她该多么吃力，多么可怜。
母亲说，父亲这么大岁数了，生老病死难免，只要儿女们不招恶事，她都能承受得了。
她说：“有你在，妈放心。现在你该知道你爸为啥不舍这份儿心了吧？养儿为防老！你哥只生一个闺女，你爸盼着你结婚生个儿子，将来到了这个时候，能管你和你哥。”
我知道！我清楚。我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