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开始,武鑫整个变了个人,一天到晚闷着头不说话,问他什么都不肯说。我去他家里侦察过几次,一切正常,没发现任何突发的能改变他心情的事情。我问武鑫是不是失
恋了,这孩子忧郁的看着我一个劲唉声叹气,最后狠巴巴的撂下一句“要你管”就扬长而去。我是吃饱了撑的找不自在。我怒极反笑,直接用一粒小石子照他屁股发
射出去。武鑫这孩子脾气就是好,只回头剜了我一眼,就大摇大摆的走了。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好像没有,不,是肯定没有。
一天晚上,我正在屋里看书,听到武鑫在外面喊我。我出去一看,见武鑫蹲在墙根抽烟,
嘴里一股酒气,黯淡的灯影里,他显得落寞又孤单。武鑫以前从不抽烟喝酒,这让我心里感到奇怪。武鑫抽完烟抹抹眼,让我陪他走一会儿。我答应了。
时逢严冬,寒风料峭,刮得街边树枝呜呜作响。我们不知不觉就走到河边。河水已经封冻,清冷月光映在冰面上,冷清的令人心悸。
许久,武鑫望着
黑暗的对岸开口说话。“海,我爱上了一个人。”
我注意到他改变了称呼,以前他一直叫我望海,这让我心里莫名其妙的骚动了一下。“一看就知道,你这几天都为伊消得人憔悴了。跟我说说是谁,我帮你出出点子。”
“我……”武鑫转过头看着我,月光暗影里,看不清他的双眼。他虚脱般跌坐在地,拳头使劲砸着沙面。
我挨着他坐下来,这孩子却忽然扯住我的胳膊站起来,没任何征兆的使劲抱住我。“海,我不管了,死活就这样吧。”死小子一张
嘴散发着酒
精就贴到我脸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欺到嘴上。我瞬间石化。时间虽能改变一切,也无法记录那一刻我的震惊和眩晕。我想要推开他,却依稀记起一个相似的梦境。梦里,武鑫对我说:“我爱你。”我向后退了一步,脚下悬空,就跌进了无底洞。
梦醒后,武鑫这死小子趴在我身上傻乎乎嘿嘿直乐,带着我的体液的味道又吻上来。我急忙侧脸躲开,半是羞臊半是急恼。“你想冻死我啊。”
无怪乎说,冲动是魔鬼,能把人变成动物。话说回来,人本身就是动物,不会因为语言和控制能力就摆脱根本。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缴械投降,让死小子跟我亲弟弟疯狂了一把,还恬不知耻的把身体搞成弓形,双手更是死摁住死小子的脑袋,一股脑把我全部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他。
“我帮你穿。”武鑫几个字臊的我恨不得把脑袋钻进沙窝。“我自己有手。”我想对他吼,话说出来却软绵绵的像是调情。
武鑫眨眨眼看着我,“我也想。”
那夜,我们在寒冷的河边把彼此火热的生命交给对方。年轻的我们没想过将来,放纵激荡在体内的青春,把每时每刻都燃烧成我们的天空。后来,我问武鑫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这死小子把好事都干尽了居然还红着脸期期艾艾的闪烁其辞。在我威逼之下,武鑫一句话差点雷晕我。武鑫说:“就是五年级咱俩打架那次,你骑在我身上捏我脸,我就觉得我会喜欢上你。”我笑着问他被我调戏是什么感觉,死小子不答反问,还直接的有些肉麻。武鑫说:“海,你爱我吗?”我怒,蝌蚪都在我胃里游泳了,还问这么白痴的问题。我故意气他,“我还没找着感觉,等我没感觉的时候就告诉你。”武鑫跟着就说要掐死我,我连他的笔迹都认不出来,可他还是舍不得我死,只有把我当鲜花供着,消耗掉他这堆牛粪的所有营养。我就说他有自知之明,心里却感动的一塌糊涂,一如我早就稀里糊涂懵懵懂懂的意识到爱上了他时的某种惶恐。
转眼到了四月,武鑫进入高考冲刺阶段,整天埋在书山里殚
精竭虑。我也不想让他分心,见了面只让他注意休息好,他就幸福的笑着说还是我最疼他,他爸妈恨不得把一天掰成两天给他使,更拼了命的给他灌营养品。我说:“怪不得你越来越肥头大耳了。”武鑫说:“我背你回无忧营吧。”我就照他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
清明节这天,赶上星期六,我回了一趟无忧营。我妈改嫁后,每年这个时节,我都要回来一趟,看看老宅子,看看我爸坟头的草,看看祖坟里与我有关的灵魂。
未到庄前,我已经看见一片淡紫色的花海,连绵数百米,把整个村庄裹得严严实实。微风送来阵阵清香,是苦楝花的芬芳。武鑫前些日子还说有时间一定要来见识见识我所说的壮观场面,并要在我爸的坟头前和我举行结婚仪式。后来,我们就都不说话了。结婚,两个字很现实,虽然我们都还小,可是多数人的未来好像都是这样。不同的是,多数人选择了异性,而且多数
父母都自然而然的认为子女们就应该选择异性结合。武鑫说:“真他妈残酷!到时候再说,等咱俩都考上大学,谁也管不着。”真的谁也管不着吗?即便家里管不着,社会普遍认同的所谓道德也会毫不客气的站出来毫没道理的生发一番鄙夷言论。同样都是爱,本没有贵贱之分,却无端被人为按照自己好恶评头论足,飞舞唾沫星子的嘴里,没人能意识到自己是在杀人,是在打着主流的爱的旗帜扼杀另一份爱,而且,这个人与己无关。许仙和白娘子人蛇
恋尚能被人津津乐道称颂千古,猪八戒如果找个人当老婆大概也很正常,就连伏羲和女娲兄妹也是结合后繁衍出一代,伦理纲常在远古就被打破,虽然前两者是神话,后者是迫不得已,但两块石头滚到山下就牢牢的合为一体,也不能不说是上苍的默许。武鑫生发这些辩论的时候,青春张扬的表情极具魅力,我忍不住就赏了他一口。死小子色迷迷的看着我说:“咱俩结婚,能为国家计划生育做贡献,还能节约不少资源呢。”说着话一只手就不老实的掏摸我,嘴里还不忘调戏我。“海,哪天咱也到无忧营留点精丝马迹,顺便认认咱家门。”
我穿过浓密的苦楝花海,想起这条路也许是我爸当年常走的地方,心里就觉得无比亲切。流淌的空气扑面而来,仿佛是我爸温暖的抚摸,就连苦楝花的芬芳,感觉也是我爸生命的呼吸。时空就是这么奇妙,空气里忽然就有那么点淡淡的烟草味弥漫,杂糅着成年男子蒸腾的汗味在身周缭绕。
到了家门口,我掏出钥匙,本以为得半天才能打开门锁,没想到嘎嘣一下就开了,钥匙取出时还顺出了一些油水。谁这么有心?去年回来时,我费老大劲就差要翻墙进去了才打开。
我左右看了看,怀揣疑问迈步进院子。院里的苦楝树一如往昔般挺拔笔直,枝条疏朗清爽,挂满了繁盛的花朵,异样的是,整个院子显然有人打扫过,往年我懒得清除的屋檐下的蛛网也神奇的不见了。一只猫趴在院墙上晒太阳,从它旁边忽然就露出个男孩的脑袋,反倒把我吓一跳。
男孩看上去比我小八九岁,大概没想到这边有人,瞪着眼瞅瞅我,回头就喊,“爸,小林
叔家有个哥哥。”说完又回过头,顽皮的朝我眨眨眼,自来熟的跟我打招呼,“哥哥,你是谁呀?咋在小林
叔家院里?”
小孩子好奇心大,问题还不少,一双眼睛和武鑫有点带像。我笑着逗他,“你猜。”话音落地,一阵脚步声起自院外,竟是奔院里来了。
我转身朝着大门。来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面部皮肤保养的很好,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朗模样。虽比我家武鑫在相貌和皮肤嫩滑上都差得远,但身上的成熟气质和给人的稳重感却是我和武鑫需要面壁苦修经年才能达到的。他看见我,仿佛有点意外,有点惊疑,失神的盯着我,张着嘴却不出声。
“您是?”我不敢确定。我虽听我妈讲过金海
叔,却从(言情小说网:www.⒍⒐➏➒xs.CC)来没见过,我也知道金海
叔和我爸是邻居,却知道他是去了南阳的。去年我回来时,曾扒在墙上看了隔院,冷冷清清到处蛛网纠结,比我家好不到哪去。
他反应过来,呵呵笑着,眼睛却如同鹰隼般紧盯的我心里发毛。
“我以前和凤林是邻居,这次回来看看。”他特意把我爸的名字咬得很重,温和的眼睛探询般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我是他儿子。”我回答的很直接,叫的也很直白,“您是金海
叔吧。”
他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瞬间睁大了双眼又急忙用掏烟的动作进行掩饰,点烟的手难以自控的轻微抖动着。
“我爸走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我解释。类似的解释是在我七岁那年第一次回来时,我妈释疑给众人听的。当时,几个本家围着我们,活像在动物园里观赏猴子似地对我品评一番。我爸的孪生哥哥我的亲伯伯背着众人问我妈我的出生年月,我妈冷淡的说我是二月间出生的,然后就拽上我远离了无忧营,再也没有回去过。后来,我每次回来,伯伯都会让我在家里吃饭,他则满腹心事的喝着小酒陪着我。我见过伯伯几次,知道他和我爸是孪生兄弟,看见他我就觉得看到了我爸。再后来,我小学四年级那年,伯伯在南方建筑工地被高空坠落的重物砸死,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伯伯终生未婚,爷爷奶奶难以接受接连的痛失爱子的残酷打击,在我上高中以前就相继过世,他们的院落也留给了我。若干年后,当我回到阔别多年的无忧营,看着两个空荡荡的衰败院落,我就像在死亡边缘挣扎了一回,血液流遍全身的凄凉冷得我浑身发抖。
金海叔和我一同去了我爷爷奶奶的院落,出来落锁的时候,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低着头,心中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刺得我鼻涨眼酸。小枫拉着我的胳膊,好奇的盯着我,对金海叔说:“爸,海哥哥哭了。”他小大人似的哄着我,让我不得不平息情感的暗流,努力像个哥哥一样故作洒脱。
四月的天空因了我落落寡欢的心情变得不再清朗,田埂边盛开的蒲公英也似乎不那么灿烂,朵朵金黄摇曳在风中,从容的讲述着生命的荣枯。唧啾飞过的鸟儿若是天堂的使者,那无边的麦浪是否就是上帝手中待割的生命?麦浪掩遮的坟冢,谁又能说它不是佛教禅宗的拈花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