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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2020-08-03    作者:井拔凉    来源:www.6969xs.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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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早操时候我摸到袋里的信,才想起只顾着喝酒连信都没看。吃过中饭,我找了一片阳光充足的空地坐下看信。这是封很特别的信,里边只有一张手抄的简谱和歌词,正是启涛在晚会上唱的那首歌。启涛依然没留地址,他在信里也什么都没说,但等于什么都说了。我仰脸望着头顶的蓝天,耳边回响着歌曲的旋律,心中想着夜来和他见面时的点滴,寄望于下次能够圆满,以弥补这次让人扫兴的短聚。

  日子又开始重复,时间在电子表上变成可见的数字,一分一秒的不停变换,转眼就到了八月下旬。我没等到启涛,也没等到他的信,反而收到了马驰的来信。马驰的信却不是寄自摩步团,而是师部所在部队。他在信中说,我走后的第三天,师演出队和一些地方文艺工作者去他们团慰问,演出队的人也不知从哪听说他会吹笛子,听他吹奏一曲后,没几天他就接到了师里调令,把他调到了演出队。马驰问是不是我搞的鬼。我挺冤枉的,臭小子还真以为我有幕后关系呢。

  我折好信,联想到八一晚上,猜测也许是启涛之后随演出队去了摩步团,说不定醋劲上来就在背后捣了鬼,却又没个真凭实据,况且,启涛怎么知道马驰会吹笛子呢?我扭头看见邵森,便问他有没有把马驰会吹笛子的事告诉给启涛。邵森点点头,问我怎么啦。我好笑的把信递给他,讲了我的想法。他看后笑道:“嗯,别说,像启子的风格。启子这醋吃的有水平,防范于未然!这次倒真是帮你解决了大麻烦了。”我仔细一想也是,师部和摩步团相比,距离要远很多,不算脚程,光车程来回都得四五个小时。我虽然离马驰远了点,心里倒不觉就松口气。能少见一次,我直面考验的机会就会少一次。当天,我就给马驰简单的回了信。

  两天后,副班长和林树被安排去驻地某中学给学生搞军训。邵森在事后得瑟的跟我透露,连里本准备让我去的,他不同意。我当然没好气,这么美的差事让他给搅黄了。我问他为什么,他笑着说:“你小子一走一星期,哥哥衣服谁给洗啊!”他这个理由太过牵强,我自然不相信,着脸揶揄他:“哪天我探家回去,你不会把脏衣服攒着等我吧?”他马上接口笑道:“难说。没得穿了还有你的衣服呢!”我哑口无言,我在他手下已经沦落到洗衣丫头的地步了。我气恼的回敬他:“整人也没见像你这样过分的!”他嬉皮笑脸的说:“你小子别不知好歹,一般人我还不乐意呢。”当天晚上,为了表达他对我深深厚爱的谢意,我偷偷把他的训练服统统泡进了脸盆,第二天,他还真就死乞白赖的穿上了我的一套训练服,只是子窄了点裤裆浅了点,也活该他倒霉,训练场上就出了次丑,不过,我的衣服自然还得我自己缝洗。

  两天后是星期六,还没吹起床号,邵森就把我揪起来,命令我换便服跟他去一趟北京,说已经帮我请了假。我问他去北京干嘛,他左右瞧瞧,抓挠几下后脑勺,说出去再告诉我。走出营房,我才知道他是去北京相亲。他说是以前一个战友,考上了石家庄陆院,这次放假回北京给他打了几个电话,让他抽空去见见,女方就是他战友的妹妹,在一家国企上班,他本不想去的,就是怕驳了战友面子。我笑:“你去相亲干嘛拉上我?又不是没谈过爱。”我估摸着他是心里有点紧张,拉上我去帮他壮胆,却又不想在我面前露怯。邵森嘿嘿笑笑,找的理由倒挺充分:“你在北京呆过,路熟,省得我到那摸不着门。”我想了想,不甘心的还想从他里知道启涛究竟在哪,便笑着跟他说:“我哥对北京更熟。”他一眼洞悉,笑着说:“你小子这是跟我讲条件呢!我现在也号不住他脉,上次他来演出都没告诉我,谁知道他这会儿钻哪去了。”接着他又表情丰富的跟我威逼利诱:“你去不去!不去也行,你自己个儿掂量,是早晚跑二十公里划算,还是跟哥哥去逛北京舒坦。”我投降,不爽的问他:“你不让我去搞军训,是不是早就谋着让我当灯泡儿啦?”邵森挺爽快的笑着说:“你小子就不会装回傻!好像我居心不良挖坑等你跳似的。甭跟我得了便宜还卖乖。哎,说不定就碰见武鑫了。”

  我一听邵森提起武鑫就莫名心酸,站住脚瞪他一眼,忽然就想流眼泪,淡去的记忆呼啦一下就钻进脑子里,揪扯得心口犯疼。邵森见我这副模样,狠狠的拍拍自己脑门,懊悔的看着我说:“弟,哥哥跟你开玩笑呢,瞧我这臭就他妈没把门的。你可千万别哭,我最怕人哭啦。要不,你揍我一顿?”他的语气像是哄小孩,苦巴巴微皱眉头的模样倒像个大男孩,两只手轮换着抓挠耳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倒有些不忍心,毕竟他是无意,还是个大排长,这么低三下四的有失官威,而且我也太过在意,想来还是自己没完全放下,一句话就勾起心酸往事,让本该欢乐的气氛变得尴尬。我强抑心酸笑道:“哥,好歹你是个大排长,给我下道命令我就不哭了。”邵森明显松口气,温和的笑道:“我这排长只能管别人,管不了你。哥都叫了,这辈子我是甭想摆排长架子啦。”我倒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和邵森边走边说,猛想起林树,假说憋着一泡尿,回宿舍取了存折和早前抄来的林树的家庭地址,才出来追上他。

  一个多小时后,我和邵森在街上吃了早点,看看时间,银行应该已经开门。我跟邵森说要去取点钱。他不高兴的说:“还当我是哥吗?生分了啊!”我早已想好措辞,笑着说:“车钱和吃的都归你管!我带点钱只是预备着,你跟人对象,我总不能傻了吧唧的在边起干坐。我去逛街不行啊!”邵森财迷心窍般眯着眼笑道:“那你就多取点,备不住你就得送礼,支援哥哥这重灾区。”我笑着损他还没花钱,人影还没见着,就想着进项了。

  不多时,我取罢钱,跟着邵森转过一个街口,买了点礼物,坐上了开往北京的大巴。几分钟后,大巴转上京津塘高速,没一会儿,我困意上来,歪在他肩上就迷糊了。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他拍醒,看看窗外才发现已经进入北京市区。又过了一会儿,车到站,我和邵森下车,换乘公交到海淀区,和接他的战友会面。两人见面自然少不了互道阔别。邵森在介绍我的时候,把我给卖了,说我叫邵海,是他亲弟弟,可恼的是他战友年纪轻轻的也花眼,说我俩长得挺像,一边一个亲亲热热把我俩领进一个四合院,再请进家门。

  一进屋,他战友的母出来迎着,把邵森好一阵相看,坐定之后,又问东问西,擦边也问我一些情况,被我支吾过去。我这才知道邵森家住城里,加上我总共兄弟三人,家里有好大一处宅院,爷爷奶奶已经过世,母均健在,退休后仍然在学校教书,另有一个哥已经成家立业,没跟父母住一块儿。

  两位老人见火候差不多,又兼邵森有点拘谨,便进了厨房忙活。邵森长出一口气,抹抹额头汗水。他战友见状笑道:“我老家儿(父母)就这样,部队大比武也没见你这样啊!”邵森坐下喝口茶,有点窘迫的笑笑,看我的眼神里潜藏着台词:“你小子尽看笑话了。”我悄悄冲他竖起大拇哥,他立马瞪我一眼。功夫不大,他要相的正主掀开门脸进了家门。他战友将彼此介绍过,安排两人进西屋说话。邵森跟人打过照面,看着人羞答答进了西屋,局促不安的直瞧我。我故作不见,低头喝茶,觑着他别别扭扭进了西屋。接下来,俩人怎么谈的我就不知道了。

  说实话,邵森战友的妹妹有点老相,颧骨过高,没有整体美感,跟邵森不般配。当然,这些都不是我该操心的。我发现自己也是俗不可耐,喜欢以貌取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这怨不得我,要怪也得怪人们都把身体包起来,唯独把脸露在外面,脸成了最直观的第一印象。我忽然荒唐又无耻的想,假如从古人开始就人人都把部露出来,唯独把脸包起来,大概世界审美观念也会因此改变,舍脸而赏阴。若是母系社会存留至今,恐怕三月八日就变成象征男人地位提高的节日了。由此可见,观念的形成与消失,是随着社会发展和人类需求而不断更新的,其有偶然性和必然性,虽有它的道理,却不见得就是唯一,它一直在发展,并永远发展,以适应不断进步的人类和人类社会。

  邵森进屋跟正主相亲,我不能干坐着,显得自己忒没眼力见儿,便到厨房帮老人择菜,却被他战友拉出去到胡同里闲逛。他战友说,想通过关系把邵森调到北京卫戍区,将来和他妹妹离得近,有机会也要把我调到北京来。我自然明白,不管他有没有关系,前提是邵森和他妹妹得能成。至于能不能成,我说了不算,而且也不打算帮着敲边鼓。我对这些轻易许诺的利益交换的事情不感兴趣。我不知道邵森怎么想,反正他战(言情小说网:www. ㈥㈨㈥㈨xs.cc)友的妹妹不太中我意,我甚至小人度君子的想,也许就因为他战友的妹妹自身条件不好,他战友才会上赶着给他牵线搭桥,给我开空头支票。话说回来,在人生大事上,邵森跟我不同,我着于男色,普遍不被人接受,而他喜欢女人,所以,即便是他的亲弟弟,亲妈,也不见得就能夺其意志。爱情这事太悬,鲜花插牛粪的事挺多,保不准帅哥邵森就喜欢吃豆腐花,以后人家两口子恩爱一辈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如果将来邵森能通过关系转业到北京,安上北京户口,也未尝不是好事。不过,真到那时,即便他们之间真的有真爱,恐怕也不能抹除利益交换的痕迹。我发现,有时候知道的多,想得多,看得太透不是好事,思考问题容易被主观束缚。我想,世上之所以有丑陋这个词,因为还有美好相伴。我还是向美好靠拢点好。

  回到屋里,菜已开始上桌。我看见邵森端着一盘菜正从厨房里出来,忙上前接过,顺势看了他几眼。他向我挤挤眼,我理解的意思是:现在不方便,回头再说。不多时,菜上齐,我和邵森虽远来是客,却不肯僭越尊老传统,好说歹说才避开上首。只是我的座位有点不尴不尬,右手是邵森,左手挨着那位正主,成了名副其实的灯泡儿。我左右看看,俩人都不说话。正主脸上泛着红晕,带着甜笑,看来是极愿意的。邵森脸上也带着笑,看上去却有点勉强。我明白了,他可能跟我犯的一个毛病,没相中。也难怪,他本来就不想来的,来也只是应景。

  几人坐定,还没开吃,门被推开,他战友的发小来了。好家伙,一张嘴溜溜的京片子如同舍吐莲花,那叫一个麻利儿。邵森却是油盐不进,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翻来覆去就一句:“就请一天假,待会儿就得坐车回去,喝多不好。”

  邵森一入定,我就倒了霉,等到散席,他战友会同发小把我俩送上公交,我脑袋就有点晕,胃里也翻腾的直想呕吐。他好像知道似的,坐一站就扶我下了车,找个公厕让我泄洪,一手揽在我身前怕我趴在便池里,一手帮我拍后背,出来后又问我怎么样。我该吐的吐了,人清醒不少,就是口渴。他笑道:“算你小子有福气,哥哥带你去茶馆。”我问他不坐车回去啊,他笑道:“两天假不能浪费了。笨笨,我骗他们的,哥哥当兵几年还没看过升旗呢。”

  当天下午,我和邵森泡过茶馆,想起这里离北大不远,忽然特想去看看武鑫。邵森听说自责都怨他,劝我说已经过去的事,再见面俩人都徒增伤悲,何苦呢。我知道他是怕我伤心,也怕我和武鑫旧情复燃,启涛那里他不好交代。可我就是特想去看看武鑫,想看看他过的好不好,不管怎样,我们曾经拥有过彼此。

  武鑫的离开,让我经历了人生最大的打击。起初有启涛陪着还好,后来启涛走了,我回了子虚镇,在等待入伍的日子里,我常常想武鑫,想他的一切,想我们的一切。白天还好些,到了晚上就倍觉孤独,把最接近真实的自己释放出来,难以遏制的想念,渴望,纠结。空气里到处都是武鑫的味道,不忍伸手触摸,害怕呼吸,怕碎了就再也找不回,想以死解脱。绝望的时候,就对着空气自渎,即便不能进武鑫的体内,也希望他能梦到我的味道,梦见我形单影只的蜷缩在风雨飘摇的角落,为他哭泣,为他落泪,为他血流成河。虽然明知现实不可能,还执拗的欺骗自己,寄望于梦境。每天抱着渴望的念头入睡,希望梦见他的一举手一投足,哪怕他只是看我一眼,或者只是一个背影,我的世界就会充满阳光。每每梦见他后,又胡思想,怕他出了什么意外,怕他过的不好,又一心一意的希望他早点忘了我,不要因为我的存在而让他难过,期望他的生活永远阳光明媚。

  我看着邵森,不知怎样向他表述我当时的心情。一年时间过去了,不知不觉我已改变许多,痛苦被时间冲淡,存留下的只是生命里已经流失的一段岁月里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发散着淡淡的忧伤。

  邵森沉默注视着我,拍拍我的肩膀。他爱过失去过,能体会我的心情。邵森说:“还没开学,你可能见不到他。”我说:“我不进去,就在门外看看。”

  半小时后,我和邵森到了北大南门外。我看着敞开的北大校门,脑袋里一片空白。邵森拉着我在斜对过找了一处相对隐蔽的地方。时间一分一秒流失,树影渐渐拉长。我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邵森看看手表说:“四点了,得找住处,要不明天再来?”我望着北大进出的学生,伤感的点点头。

  我木然的跟着邵森迈步,邵森却猛然攥紧我胳膊,随即转过身遮挡住我的视线,两只手有力的扶住我双肩,神情凝重的说:“弟,听哥话,只看看,别过去,好吗?”我一时不明白他意思。他叹口气,回头望了望。我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一刹那,我就不能呼吸。我看见,武鑫和林励有说有笑的走出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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