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鑫没有大的变化。我毫无思想的看着他和林励站在门外愉快的说着什么,然后又看着林励挥手跟他道别后离去。他却并没有立即进去,目光游离于街道上的来往人流,满脸的郁郁寡欢与此前判若两人,有一瞬,他的眼神扫过来,似乎穿透邵森后背直击我的心脏。我想张
嘴呼喊,却拼命绷紧
嘴巴,下意识的急忙低头躲开,一颗心便方寸大
乱。我再看时,瞧见他目光跟随着街上走过的一个当兵的,直到看不见了,他还在发呆。我忍不住心酸泪流,朦胧双眼望着他孤独的走进校园,心便缩成一团。
邵森叹息着替我抹掉眼泪,回头张望几眼,试探着问我要不要就近找个地方歇一宿。我摇摇头,擦干眼泪,看看武鑫曾经站立的地方,勉强一笑,言不由衷的说:“哥,不用。能见到他我就很高兴了。明天你不是要看升旗么,找个离广场近些的旅馆也比较方便。”邵森沉默着点点头,胳膊搭在我脖颈上轻轻拍拍我肩膀,宽慰我说:“会好的,走吧。”
几分钟后,我和邵森上了公交,下车后在西单附近找了家旅馆作为临时歇脚处,然后上街吃饭。我没有胃口,勉强吃了点,觉得心里堵得慌,就放下筷子。邵森见我放下筷子,劝我往宽处想,说武鑫已经开始谈对象了,若是知道我这样,也会寝食不安的。邵森不认识林励,所以才会误会武鑫是在和林励谈
恋爱。他哪里知道,林励知道我和武鑫的事,不可能和武鑫有这种关系。看来眼见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我不想他误会武鑫,便把所见讲给他听,最后又苦笑着告诉他,他所见到的姑娘在北师大上学,并且知道我和武鑫的事。邵森点点头,深深叹口气,感慨的说:“明白了。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两个傻小子,一对痴情种。哥哥服了你们了。”然后他又笑着抱怨我:“你不能为了他让我也跟着遭罪不是!我还没吃饱呢,你就不能陪我多吃点。”我明白,他是关心我。我也不想让自己的不良情绪影响的他没了胃口,只好强打起
精神多少又吃了些东西。结账后,我看天还亮着,怕就这样回去睡觉,邵森会因为我而闷得慌,便提议随便转转。邵森马上答应了。
八点多钟,我和邵森回到住处,简单洗漱过,因次日要早起,便各自安寝。我毫无睡意,一闭眼,此前的一幕就出现在眼前,武鑫忧伤的眼神便刺的我心中一阵阵难过。武鑫还是没能忘记我,他在人前欢笑,努力隐藏起真实的自我,在人所不知的角落怀想过去,暗自伤怀。我想,每当夜幕降临,他躺在床上,周遭的空气里必是流淌着难言的哀伤和孤独。他始终都这么傻,傻得让人心疼。上次启涛来看他,必是把我当兵的事告诉给了他,所以他才会把一份想念的渴望寄托在和我穿同样绿军装的人身上,从他们那里获得心灵的慰藉,但他却始终不给我写信,独自默默承受着煎熬。
暗夜里,我长长地叹口气,想起如潮往事,无声流泪。邵森也没睡着,大概是听到我叹气,问我是不是在想武鑫。我心中难受,没有回话。他拉亮灯,跳下床,走到我床边看看我,在床沿上坐下来帮我擦眼泪:“唉,我这个错算是不可饶恕了。”我的眼泪流得更快:“他要是忘了我,我就不会难过了。”邵森摇头叹息,坐靠在床头,把我的头揽在怀里,疼爱的说:“睡吧,睡着就好了。”见我流泪不止,他笑道:“来北京前你说我下命令你就不哭,是不是要我给你下命令啊!别哭了,再哭我也要哭了。人活一世,难免有些事会跟主观愿望背道而驰,既然无法改变,就要学会忘记。”他一边帮我擦眼,一边续道:“笨笨,你得对自己好点。”
那夜,我躺在邵森怀里睡着了,梦见胸前戴着的虎形玉坠裂成两块儿,梦里头也清醒的知道,我和武鑫是不可能了。我从梦中醒来,才发觉灯泡亮着,邵森正侧脸看着我,见我瞧他,他笑着跟我玩暧昧:“醒啦啊!怪不得启子喜欢你呢,你睡着的样子还挺诱惑人。”然后他给我来个大喘气:“你小子要是女的,我和启子恐怕要打的头破血流了。”我看着他,苦涩的叹口气,勉强笑道:“我要是女的,也轮不着你俩啦。”邵森笑笑,痞痞的说:“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想跟武鑫从一而终呢。你就花和尚一个,睡着了一只手还在我胸口摸来摸去,你找嘛呢?”我腾一下就红了脸,嗫嚅着说:“我梦见找玉坠呢。”邵森满脸好笑的说:“找着没?”我许久没说话,找着了又如何,睹物思人罢了。邵森看看我,摸摸我脑袋以示安慰,又看看手表,笑道:“看样子咱哥俩都睡不着了,起来吧,快四点了。”
十几分钟后,我和邵森并肩出门。街道寂无人烟,幽长而深邃,两边林立的
黑越越的高低参差的建筑物,居高临下俯视着夜行人。走上大路,我和邵森拦一辆出租车,赶到广场时,已经五点多点。六点多,我和邵森看罢升旗,又在广场上转了一圈,随便找地儿吃了点早点,又迈着发酸的腿参观一回故宫,下午两点,我俩坐上了回程班车,一路闲话。车到杨村,我到邮局寄钱,和邵森订立了攻守同盟,不准他给林树透露一点风声。邵森特财迷的笑道:“你小子倒比我这排长更了解战士。嘿嘿,回头你把哥哥这车票也报销了呗。”我白了他一眼:“搞清楚,是我陪你相亲,还害我伤心一回。其实吧,我觉得你跟她挺合适的,你咋就没相中呢!到时候你咋跟你战友说啊?”邵森朝我翻翻眼,哈哈笑道:“这你放心,哥哥早就想好了,我就说我弟没相中。”我汗颜,敢情他拉我去的主要目的在这儿呢!次日,邵森就给他战友写了信,还特意让我看了看。一句话,他说:“……我弟弟也觉着我俩不合适……”他这倒是实话,我无话可说。
生活回归平静。九月上旬的一天,林树收到一封家信,小子看着信就直往下掉眼泪豆,把我叫出宿舍,把他妹妹的信让我看了,逼供问是不是我干的,因为他只告诉我一个人。我说津贴又不比他多一分,就是想也没有钱,保不准谁在他看信的时候瞥见了内容,或者他军训时候跟谁说了。小子对这两条坚决否认,死抓着我不放。我只好把马驰给卖了。我说给马驰讲过。嘿嘿,反正林树在新兵连跟马驰也不熟,而且也不知道马驰调到了演出队。林树似信非信,但也只能存疑,说将来见了马驰再跟我对质。
转眼到了九月二十号,中秋节,是启涛的生日。吃过中午饭,我还没等到启涛的任何动静,想起上次启涛给我打过电话,便缠着邵森要启涛的电话号码。邵森笑道:“你小子就这么想见他啊,得,反正上次他都见你了,我就告诉你吧。”
邵森领着我去了杨村,在第一次请我吃饭的凤来仪饭店前停住脚步。他看看紧闭的门,笑着说:“不巧,没开门,看来启子不在。这饭店就是启子开的。”我觉得自己笨到家了。那天,我不甘心的敲了半天门也没动静,后来邵森又把我领到团部伙房,见着了凤来仪饭店的所谓天津“伙计”。“伙计”是给养员,记性挺好,一眼就认出我,笑着说上次是因为过年,启涛店里伙计都回家了,临时把他逮过去应付一下,当时启涛就在里间炒菜。邵森问他最近见没见启涛。给养员笑道:“也就月初他来过一次,碰见团长,他跟团长走了,后来就没见着他。森哥找他有事?”邵森说没事。
跟“伙计”告别出门,我这气啊,瞪着邵森不说话。邵森没心没肺的笑道:“你小子甭瞪我,是你自己忒笨。这下你该知道,是启子看见了马驰,怨不得我。”我损他记性真好,猴年马月的事还念念不忘。邵森笑道:“你小子想制造六月飞雪,我还不乐意呢。”
从那天开始,我专程去凤来仪饭店看了两次,第一次是铁将军把门,闹得我心里直犯嘀咕,第二次,让我彻底没了想头——那家饭店易主,招牌也换了。我问老板有没有见过以前的老板。老板说,以前老板生意做的挺好的,听街坊上说,月初那年轻人跟部队上一个大官一起过来,好像是
父子俩,俩人不知为什么吵吵半天,后来年轻人气得把桌椅都给砸了,就关门了。我心怀忐忑,想想有可能是八一晚上,团长看到了我跟启涛手牵手,
父子俩可能是因为这事闹僵,就觉得头皮发麻,除此之外,我只能想出可能是团长不想让启涛开饭店,但这好像又没道理。看来还是因我而起的可能性大。
十月中旬,我收到了干爹的来信。干爹在信中说秀姐八月间跑到启涛家,跟梅娘哭诉启涛负心,没想到没多久,启涛跟他爸一块儿回了家,他爸逼着启涛跟秀姐完婚,启涛当时答应的挺快,结果十一那天,启涛在迎亲途中就溜了,他爸发下狠话,再也不认启涛这个儿子,见了启涛,非把他腿打断不可。我这才知道启涛跟团长回了南阳,因为婚事,启涛被他爸软禁起来,所以我一直没能得到他的消息。也许,父子俩在饭店那次吵架,也是缘于此。
折好信,我望着窗外发呆。爱情充满了魔力,连秀姐那样有气质的人也跟梅娘撒谎说跟启涛有过性关系,还流了一个孩子。不知为什么,我相信启涛,他虽然有点痞,但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如果他的确跟秀姐发生过关系,他不会逃婚。看样子,启涛是真的打算跟我厮守一辈子,不惜逃婚,让两位老人伤心。我能想象这件事在他家里会引发一场地震,好在启涛并没有挑明和我的关系,否则就不是地震,而是地陷。我想象着团长叉腰愤怒的样子就觉得脊背发凉,现实一下子又摆在我面前,让我透不过气。我问自己能否像启涛一样抛开一切,结果是:好像也可以。
我把启涛的事告诉了邵森。邵森张着嘴巴半天没合拢,随后眨巴着眼睛笑道:“启子是玩大发了。哥哥问你,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启子真的跟那谁发生了性关系,还把孩子给流了,你还会爱他吗?”我肯定的说:“你这个假如根本不可能。”邵森笑道:“如果可能呢?”我心里一下子没了底儿:“那,那我就不知道了。”邵森看着我,挤眉弄眼的说:“那你就跟了我呗。”我一下子傻了眼,心里方寸大
乱,瞪着他说不出话来。他倒笑了,吊眉斜眼的说:“逗你玩。你小子是个带把儿的,甭这样跟我眉来眼去。”我没好气的翻他一眼,丫戏弄我也整得忒吓人。邵森看着我,莫名其妙的叹口气,拍拍我肩膀,笑道:“你这么笨,还是留给启子吧。照你心里想的坚持就行。”
入夜,我躺在床上反复琢磨,却理不出一点头绪。邵森对我像兄长一般,虽然经常跟我玩暧昧,但并没有什么出格表现。我垂涎他的身体,但仅限于此,我有启涛,偶尔的动心是正常的。他和所有我只可观望不敢触摸的帅哥一样,我喜欢多看几眼,甚至瞄瞄他的
裤裆里悬垂的玩意,满足一回眼欲。我对他的想法也只是这些,他喜欢女人,怎么可能对我有意思呢?我想起他日间的话,想起启涛,又想起武鑫和马驰,就再也睡不着。
生活继续,时间被无数个翻来覆去的夜晚折腾成过去,转眼到了十一月。期间,我一直没能获知启涛任何讯息,倒收到过马驰的两封信,傻小子开始明目张胆的进攻,跟我玩文字游戏,日思夜想、食不知味等字眼都出现在信里,让我心中异常烦躁,每晚只有通过练习《我愿意》让自己努力保持平静。邵森不放过每个讥讽我的机会,说我用【言情小说网:ẃẃẃ.9969xs.com】马驰的竹笛表达对启涛的思念,倒也别有情趣。我也觉得这极具讽刺性,想躲开的感情却因纪念物的存在而成了无形有形的枷锁。我也想再买支竹笛,把马驰的竹笛束之高阁,但我始终没行动。刻意的作为通常都因为在意,我若不在意,又何必另换工具。说白了,我只要在心中珍藏着马驰的感情,用马驰的竹笛思念启涛,也不过分。我想,马驰若知道我和启涛的事情,一定希望我用他的竹笛吹奏相思歌曲,因为我爱着启涛的同时,心里也有他,这对他是种安慰。
我常常想,启涛若是真结了婚,我可能就不再想他,偏偏他活不见人的折磨我,让我无所适从,有时做梦梦到他,若是他对我微笑还好,若是他愁眉苦脸可怜巴巴的看着我,我在训练时就会走神,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我每晚拿着马驰的笛子,站在屋外,对着随风飘落的枯叶呜咽心曲,心头的落寞和孤单也随着北风起舞,旋转,飘落。
如此又过了些日子,连队服役期满的老兵除了极个别的留队外,其余都接到了退伍命令。班长、副班长、山东下士,我们班仅有的三个老兵都走了,宿舍一下子空了许多,许多欢乐也暂时随着他们离去,更多的是回忆。当天,班里新任命了班长、副班长。入夜,邵森拉着我跟他说了一宿话,他哭了。不过,他的好运很快就来了,十二月上旬,连长调任,他当了代理连长,谁都知道这代理意味着什么,紧接着,我被他调入连部当了文书,被他冠冕堂皇的扣严了帮他洗衣服的帽子。我还真得感谢启涛让我练字,有时候我就想,丫是不是早就有这打算。接下来,我就发现当文书虽然是好事,但空闲时间多了,脑袋瓜子就开始胡思乱想,便多了许多无尽的烦恼。
日历一页页揭过,我很少出现在训练场上,每日的工作就是面对一张张报表,接收上级文件,传递连首长命令,和卫生员轮流提前到饭堂给邵森和指导员预备饭菜,等等。
元旦过后,天气晴好。一天午饭后,我打扫完连部餐桌,出了饭堂回连队,路经营部时,便进去取了信件和报纸。我逐封翻了翻信件,翻到最后,我看到了启涛写给我的一封快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