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涛这丫的给我来信了。我抑制住强烈的兴奋走出营部,找个僻静所在马上就撕开信封。启涛的信是从广东写来的,信封上第一次有了他的详细地址,里边内容也洋洋洒洒好几页,除了些让人如吃蜜糖般的文字,和他所在城市的一些情况,他也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他说他在天津的生意赔了,所以便带了些南阳小玉件去南方发展,好在生意还行,现在算是基本稳定下来。他说他想我,不仅有肉体的欲望,更有心灵的渴想,觉得孤单和疲累的时候,我和他过往的点滴就是他坚持的动力,他常常想我将来跟他在一起,每天简单而幸福的享受两人世界的情景,他说,他盼着那天早点到来,可以彻底的拥有我。启涛没跟我说逃婚事件,我想他是怕我担心,甚至胡思
乱想。此外,他随信附了一张照片,捧着我送给他的储钱罐,笑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又在照片背面给我留了一句话:小卒役满,老卒亲迎。
折好信,我不知自己该高兴还是失望。距我退伍还有两年,这么长时间可让我怎么过。以前知道他在杨村,虽然见不着,但知道他就在身边陪着我,心里边多少有些安慰,现在倒好,隔着几千里地,果真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再远的距离,呼吸也相同”了。
回到屋里,我把报纸和信件整理好,分送到各排班及收信人手中,回屋坐在桌前给启涛写回信。这是我第一次给启涛写信,以前一些
嘴上和心里的想法一下子要变成具体的文字,让我动了一番脑筋,除却倾诉一些情意绵绵连自己都觉得肉麻的相思情怀,又写了自己的一些情况,又把邵森领着我找他的事怨妇般跟他絮叨一回,告诉他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不过,我没忘告诉他我爱他,并在最后把日记里的《天空》和《余味》摘录其中。我也没跟他提他的逃婚。他不告诉我有他的想法,我不说是因为我相信他。
我刚写好信,门外传来了邵森的说话声,接着门就被敲响。我打开门,邵森让我到营部领点子弹,晚上要到靶场搞夜间
射击。通知完了,他却没就走的意思,吧嗒一下
嘴,不满的说:“你这么拦着门,不会是屋里藏什么人了吧?不请哥哥进去坐坐?”我暗感无力。卫生员探家去了,就剩我一人,邵森每天或早或晚都要骚扰我一回,他的理由很多,有“连部太大,坐着浑身发冷,还是你这小屋子暖和”,还有“我那屋里暖气不热,袜子搁你这儿烤一下”,“躺你床上怎么就这么舒服呢”,等等。我发觉,他快把这当成一种习惯了,连他自己也承认,我这小跟班,一旦真成了他的跟班,反倒见不着了,一天不进来看看,总觉得我在背着他跟人幽会。他说这话时是半真半假笑着说的,我心如蚁爬又无比烦恼,却也只能当戏言。老实说,我特烦他,跟他在一起,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慢慢滋生,介于爱与不爱之间,微妙到难以把握尺度。我尽力让自己满不在乎的跟他周旋,心下惕然的告诉自己,不能越轨,否则对不起启涛,而且,邵森不是。
我无奈的把少尉连长请进门。邵森进门便瞧见桌上的信件,走到桌前看了一眼,笑道:“我说嘛,原来情人来信了。哎,启子都跟你说啥了?”我白他一眼,坐在桌前收好信,又把写好的信装进信封,慢悠悠的跟他说:“保密。”邵森讪笑着挠挠头,习惯性的脱鞋躺在我床上,眼瞅着白花花的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颇为惆怅的叹口气,说了一句教我摸不着头脑的话:“难过啊!”然后他便趴在床上,抿抿嘴,失神的瞪着我,有气无力的说:“哥哥有麻烦了。”我不解的问他:“咋啦?出啥事啦?”他无比苦恼的朝我拧拧眉,扯过被子,将头埋在被子下,一支烟功夫又探出头笑道:“晚上陪哥哥喝点酒吧。”我正在书写信封,瞧瞧他笑道:“你应该给我找个嫂子啦。”他重新躺倒,蒙着脑袋说:“找不着了。不想了,睡一会儿,等会儿记得叫我。”没两分钟,他又爬起来,穿上鞋出去了。我觉得他挺怪的,跟以前那个他大不同。
那天晚上,邵森没找我喝酒,第二天早上,我进入连部却闻到一股宿酒味,此后有些日子邵森都没进我屋,除了饭桌上跟我说说话,其他时间没事都不找我,有时候怪脾气上来,
黑着张臭脸把整个后勤都拉出去训练。当然,我也不能例外。训练结果是,有一次营长高兴,搞了一次全营后勤大练兵,我连拿了第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邵森在我四百米障碍冲刺阶段,照我屁股上轻轻给了一脚,害得我脚下踉跄差点没趴下。原因很简单,我在壕沟里耽误一些功夫,本来可以破纪录的,却只拿了个优秀。我跑到终点瞪了几眼邵森,他捏捏鼻子没事人一样笑眯眯的点着一支烟喷吐着回连队去了。
时光飞逝。临近春节,我陆续收到了几封信,一封是我妈的,一封是我小舅的,一封是马驰的,还有一封是启涛的。我妈在信中说月初有个叫启涛的小伙子找过她,说是我连长,休探亲假,受我所托去看她,还买了一堆的东西。我妈夸我长大了,说我那连长特好,还抱着我弟亲了几口。我看着我妈随信附寄来的一家三口的照片,心中奇怪启涛是怎么知道我妈地址的。我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我小舅在信中说启涛月初去过家里,买了些东西,说先时去天津看过我,我让他南下时去看看我妈。我小舅很高兴,夸我知道体贴我妈了。好嘛,敢情启涛打着我的旗号提前认亲去了。我在接到小舅的信后分别给我妈和小舅回了信,少不得帮启涛圆谎。等到隔日,我便收到了马驰的信。马驰在信里出乎意料的说他谈
恋爱了,更把那姑娘夸成了一朵花。我初时还为他感到高兴,捎带着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失落,但看到后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马驰说他要当爸了,那个地方上的姑娘怀了他的孩子,死活也不肯打掉。我晕,随后就是好笑,因为他在后边来个大转折,说:“以上文字纯属杜撰,吓死人不偿命。”得,我以往回信都是故意跟他装迷糊,丫可能是急恼了玩我呢。马驰最后在信中说春节回家探亲,想跟我一起回去。我简单给马驰回了信,告诉他连里事挺多,指导员也休假了,连里已经有人回家探亲,我请不下来假。
马驰的信件让我烦恼,启涛的来信却让我开心。启涛说收到我的《天空》和《余味》后,激动的手工跑了几马,他在回南阳进货时去看了我小舅,又要了我妈的地址,拜见了丈母娘。他兴奋的说他买的股票狠赚了一笔,能养活我几年。当天,我就给他回了信。
时间如大河水,静悄悄就流过去了。我的生活火热又单调,每天和战友打打交道,靠着信件获取一些亲友信息,偶尔外出打打牙祭。转眼又快到清明节,邵森的连长扶正了,军衔也变成一毛二,我也由列兵直接转成了下士,林树也变成两道杠的上等兵,赵彬也如愿转了志愿兵,当了连里的司务长。在此期间,马驰渐渐很少给我写信,即使有也很短,短的像是应付差事。我在如释重负之余,不知怎么却越来越担心,反而把回信写得越来越长,跟我妈一样啰嗦个没完。这一啰嗦不打紧,臭小子干脆不回信了。后来我也懒得管了,丫已经是成年人,随他去吧。启涛在这些日子里,总是不定时的给我来信,有长有短,随性倾诉些思念,亏他从哪找那么多字眼,一封信一个花样,有一次更告诉我,封信的胶水用的是他的
精华。我彻底服了他了,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嗅了嗅好像还真有点腥,不自觉便伸
舌头舔了舔。那次回信,我骗他说跟他学的依样画葫芦,谁知他回信便顺杆爬的说我弄得不小心,把毛毛也粘在信封上了,女邮递员给他信的时候,脸红的像可爱的大苹果。他在信尾给我画了个大大的涎皮脸,一条
舌头比下巴还长。结果是:我正在看信,邵森却不知何时不声不响的站在我身后,笑着说他看得浑身直掉米粒,两眼贼亮的警告我以后打饭得洗手。我说他是偷窥,他干咳几下,不屑的说:“你浑身上下有几个零件我没见过啊!”此外无他事。
清明节这天,我没有(言情小说网:www.⒍⒐➏➒xs.CC)收到信,启涛两天前已提前祝愿我生日快乐,马驰这臭小子已经有两个星期没理我,我妈和小舅好像也忘了我,干爹也有很久没来信了。我忽然觉得异常伤感,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无根飘萍般漂浮在距家千里之外的地方,而家里又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我想家了。若在家乡,苦楝花应该已经开满枝头,在清明的和风中盛开在沉寂落寞的庭院,簇簇淡紫随风轻摇,诉说着寂寞和悲凉。透过昏蒙蒙的夜色,我仿佛看到,我家屋顶上又添了不少瓦松,鸟拉下的粪便里的草籽和树籽开始在瓦片间发芽,墙头的茅草也在风中起伏,俯视着墙根处返青的青苔。微风摇动屋檐下的蛛网,穿透门隙钻入室内,满布灰尘的桌椅依旧寂寥的呆在原地,伴着无人安躺的床铺,从房顶扑簌簌落下一阵灰土,呛人的灰尘弥散在空气里,落下去,在过往上再添一些尘。
我站在窗前,望着如期而至的纷纷雨丝,埋不去的往事又上心头。天气预报说,北京也有雨。武鑫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望着窗外雨线,遥想浅埋的往事和同一片天空却不能聚首的我,嗟叹唏嘘。
门被轻轻叩响,卫生员开门,邵森走进来,看我一眼,很干脆的跟卫生员说:“指导员老胃病又犯了,你给他拿点药。”卫生员拿了药刚要出门,又被他叫住了说:“晚上你睡我床上照顾他一下,我和望海去一下炊事班,可能回来要稍晚一些,跟指导员说一声。”卫生员答应着出门。邵森看着我笑道:“走吧。”我问他去干嘛。他笑道:“笨笨,今天某人生日,哥哥在炊事班备下薄酒。咋啦?瞅着好像不高兴啊!”我笑笑说:“没有,连长为我过生日,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哪敢。”邵森睖我一眼,不满的说:“见外啦啊!叫哥。”我如他所愿。
那天晚上,我是怀着愁肠喝酒的,酒入愁肠愁更愁,不知不觉就又喝晕了,喝到最后还流泪了,勉强靠在邵森肩膀上出了炊事班,回屋后躺在床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次日早晨,我头痛欲裂的睁开眼,便看到邵森正坐在床上出神。他见我醒来,揉揉太阳穴,起身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放在桌上,然后就要出门,到门口又站住了说:“过两天我休假,你跟哥一块儿回去吧。”说完他拉开门,出去后又轻轻关上。
四月中,我和邵森一块儿踏上了回家的路程。这一次我们先坐车到天津,又乘火车到北京,然后坐上南下列车。坐在车上,我一颗心早就飞回家乡,兴奋之外,又有些莫名的伤感。我牵挂的很多人都不在南阳,所谓的家也只是个空空的院落,里边除了往事就是灰尘。我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想起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想起祖坟里躺着的大伯和我爸,想起我妈,想起启涛和武鑫,以及干爹和梅娘,感叹时间无情,割韭菜一样,把人收了一茬又一茬,偏偏又世事难料,人活一辈子,在短而又短的过程中总不能够尽随心所欲,逃不过造化弄人四个字。
“想啥呢?”邵森递给我一个苹果,让我中止了思绪。我接过苹果,叹口气,笑道:“哥,你说等我们老了会是什么样?”邵森伸手摸摸我额头,笑道:“跟你小子在一起,我都觉着自己老的快。好端端你悲什么秋啊!整天脑袋瓜里都想啥呢?活蹦
乱跳的年纪,莫辜负大好青春。”我笑道:“我就随便一问,你就跟我妈似的嘟噜一大串。”邵森笑嘻嘻的瞧我一眼,优哉游哉的说:“哥哥还没结婚呢,没你这么大的儿子,嘿嘿,你当我老婆倒是可以商量。”我晕,骂他不占便宜死不了。他厚着脸皮说:“我可不想死,躺在棺材里听你哭,那不是人遭的罪。”……
时间就在说笑间过去。夜幕降临时,车到南阳。我本想直接去干爹家的,邵森取笑我说启涛不在,我着哪门子急,让我去他家吃点饭,顺便认认门,回头和我一起去。
邵森家距车站不远,在铁路西边,穿过一个涵洞就到。我俩进门时,他
父母刚吃罢饭,见了儿子自然亲热。邵森把我介绍给他们,然后系起围裙亲自下厨烧菜。两位老人很热情,问长问短、端茶倒水递烟的弄得我怪不好意思。我觑空便溜进了厨房,帮邵森打下手。邵森让我把青菜洗洗,笑着说:“你不想问我们老了什么样么,就跟我爸妈那样,老了就话多,这会儿是你在,待会儿不定怎么审我呢。”我问审他什么,他叹口气说:“你不觉得哥哥已经不小了?我爸我妈老早就吵着要抱孙子啦。”我笑道:“你不是相中你战友妹妹了嘛。”邵森拿筷子敲敲我脑袋,笑道:“这倒是个办法,待会儿赏你一杯。”
功夫不大菜上桌。邵森
父母自在屋里看电视,我和邵森边吃边聊,不觉时间就到了九点。邵森跟我商量:“这会儿你干爹怕是已经睡了,要不你在这儿睡一夜,参观参观哥哥的卧室,明天我再陪你去。”我想了想便同意了。
邵森的卧室归置的很整齐,跟他人一样清爽利落。挨窗是一张双人床,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写字桌,一个书柜,一个衣柜。我在桌子上看见了一个相框,里边是邵森和一个漂亮姑娘的合影。邵森说是他和女朋友的合影,我说她挺漂亮的,他黯然一笑,说:“过去了。”然后就把照片取出塞进了抽屉。我翻了翻他的书柜,里边基本都是历史、军事、人文类书籍,我问他弄这么多历史书干啥,他笑道:“读史明智,古今相通。”我笑道:“怪不得你身上有股出土文物的味道。”他四仰八叉的躺到床上,红着脸坏坏的笑着说:“你想考古的话,哥哥今晚就成全你。”说话间还在
裤裆处揉了几把。我不敢再看他,也许是酒劲上涌,只觉脸上发烫,心头也突突乱跳,嗓子便跟着发干。邵森轻笑一声,跳起来拉上窗帘,坐在床上直吧嗒嘴巴。我和他,一个站着,一个坐着,房间里的气氛骤然之间便有点微妙。我瞄他一眼,却正迎着他的目光。他有点慌乱的低下头,声音很轻的说:“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