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头痛欲裂的时候,远远的,便看到了熟悉的苦楝花海,她在阳光下闪耀着淡紫色的光彩,一阵风过,连绵花海起伏,如波翻潮涌,淡紫色的花朵和青绿的树叶就如水彩一般铺散开,入目动人心魄。我望着这片动人的颜色,心潮随之起伏,久久不息,想起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的爷爷奶奶,和他们的生平,想起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这片苦楝树林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感怀之际忽然便悟到,我所前进的方向,不只是一片简单的苦楝花海,那片流淌的色彩实际是人生苦海之中最感人的
精神和意志的凝结。
我的眼前随即展开一幅浓彩重墨的历史画卷,一如漫卷的花海。我的爷爷奶奶出生于清末,经历了民国、抗战、内战、文化大革命等诸多历史时期,每个人都是一本厚重的历史书。他们在旧社会饱尝饥饿滋味,给地主做过苦工,挨过皮鞭,饱受压榨;他们在小日本进犯南阳时,家园惨遭毁灭,面对过无数次死亡威胁,和痛失亲朋的悲痛;他们为了解放自己的家园倾力支前,又在建设新家园的岁月里默默奉献着自己的一切……他们不可谓不苦,而且,在他们的内心埋藏着许多让我难以想象的辛酸,但他们依然顽强的活着,如苦楝树般坚韧,挺拔,在苦难的岁月里努力盛开出清香怡人的淡紫色的花朵,更把生活的经验浓缩成
精华的楝子传授给下一代。跟他们相比,我这点感情折磨,竟是微不足道的了。一念及此,我的心胸便宽广不少——我懂了——生活是一门学问,苦是难免的,我得学会让自己快乐,活出自己的精神,活出自己的坚韧。
我坐在小桥上,想一回和爷爷奶奶相处的日子,忆一回他们的言语,望着缓缓流淌的无忧河水,脱掉鞋袜,将脚浸入水中,感受着柔柔的微凉,看着水中的自己的倒影,冷静下来慢慢梳理心事。我和武鑫是不可能了,再悲伤也无益,如果抛不开,只能让自己不快乐。我和邵森有点复杂,难说究竟是心的渴望还是肉体的欲望,或者兼而有之,但以邵森所说,我们的关系最多只是维持在部队期间,而且,他的话语也隐隐透露出就此结束的意思,如果我足够坚定,我们就此终结也不是不可能,即便不够坚定,再和邵森来点什么,反正将来面对启涛时都是同一个问题,想的多了没用,决定权在启涛。不过,我想自己还是得坚定点,直接跟邵森说再见,毕竟,第一次错如果还情有可原,再错下去性质就不同了。相比之下,我和启涛反而比较简单,无非是跟他坦白,像罪犯一样等着他裁决就是,要么是他揍我一顿,两人伤心分手,要么是我用抱罪之身伺候他一辈子。总而言之,结局只有一个——好,或者坏。
我细想一回,发现把每件事情单独列出进行思考,要比混杂起来简单许多,事情并不像我纠结的那样复杂,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舍得。得到一些就会相应的失去一些。以前武鑫不得已的离我而去,我悲伤难舍,但得到了启涛的爱和安慰,后来我和邵森有了肉体关系,却同时面临失去启涛的风险。与此同时,我失去了一些时间,但得到了小舅的无奈的默许。现在,我真的失去了武鑫,悲伤之余也知道,这一页已经揭过去了,我不应该活在过去,要振作起来继续自己的生活。我想,我得真正放下些东西。我忽然意识到,一种关系的结束,是另一种关系的开始。一年多前,我和武鑫被活活拆散,担心对方难过,连信都不敢写,弄得两人都心力交瘁,而此时此刻,我心中有种悲伤后的释然感,我想我可以坦坦荡荡的给他写信,为他痛失母爱安慰他,鼓励他,关心他,他在看信时可能会心痛,但痛过后会觉得心里温暖,他会努力让自己生活的更好,以期不辜负我的爱。我觉得,我和武鑫现在才是真的开始相爱,我们远离了对方的身体,心却更能理解对方,这是抛却了肉欲的心灵爱
恋。我想,我有点懂得爱的真正含义了。
——以上种种,脱不出“舍得”两字。我明白,不管是他人施加于己身的苦,或者是自己种下的苦,想的再多都于事无补。我要让自己快乐。我问自己,我最可能跟谁过一辈子,答案是启涛。我决定了,我要离开邵森,即便启涛不会原谅我。我图个心安。
我把这些事捋顺并决定之后,又想起干爹和武鑫的事,眼时武鑫仍处在痛失母亲的悲痛中,我为他悲伤也没用,只能回部队后写信安慰他一下,干爹那里我得慢慢来,还是以写信的方式比较方便,关于我自己生
父的事情,还是退伍后再说,而梅娘那里,我决定暂时不去了,没必要自寻烦恼,等将来见过启涛后再考虑。我忽然记起了启涛说过的话。他说:“人活一世,苦多一寸,乐就少一年,生命就减一尺。”是啊,人生本苦,得自己找乐。
我想明白了这些事后,不觉心就宽了许多,眼前流淌的河水仿佛也带走了我所有的忧伤烦恼。我脱衣下河,扑进无忧河的怀抱里,真正像鱼儿一样无忧无虑的游了一回。后来,当我从河里爬上岸,站在阳光下晾晒身体的时候,我望着起伏的麦浪深吸了几口气,把所有的心事都吼出体外。我不会再折磨自己。
那次,我没有进庄子,只去看了看祖坟,我对他们说:“我知道,我活的快乐,过的好,就是你们最大的心愿。”然后,我磕了几个头,用土块哄起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看着它们惊惶四散,顺着无忧河小跑着回了子虚镇,又带着一身臭汗拿上小舅的扳网到河里捉虾,到了中午,小舅全家便吃上了我炸的黄灿灿的面拌虾。吃过饭,我学着启涛做了几个逮野
鸡的套,拎上一把尖锨又跑到野外,找芦苇茂盛所在胡
乱下好套,然后挖茅草根和蒲公英,挖累了便四仰八叉的躺在草丛里看天空中的白云,想它们的家在哪里,想着想着便睡着了。当天晚上,我跟一群人跑了十几里地赶场去一个村子看电影,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一大早,我跑到野外查看猎物,结果是空手而归,但我并不沮丧,玩嘛,开心就行。吃过早饭,我又跑到校外一片竹
林,偷砍了一根细竹竿,买了鱼钩鱼线去河边钓鱼,鱼没钓着,白逮了半天蚂蚱。下午,我在街上闲逛时遇着了初中同学,他早就不上学了,我跟他海阔天空瞎侃了半天。当晚,我又追着那个放映队去了另一个村子,把那部电影又看了一回。那是部老电影,叫《少林寺》,小时候我在学校的操场上看过,当时只觉得里边呼呼嗨嗨打得挺热闹,这次就为觉远和尚和白无瑕相爱而不能在一起而感到遗憾,更明白了和尚也有过去,放下了就是佛。
第三天,是武鑫返校的日子,我没去送他,一些形式上的东西我已经不在意,彼此心里明白就行。我跑步到了野外,再次查看有没有猎物,很幸运的带回了一只肥野
鸡,烧水、褪毛、剁块儿,忙活一上午,中午吃着野味忽然就想起武鑫,我没有觉着悲伤,在心里祝他一路平安,到了下午,我抱着武鑫的篮球跑到了学校操场,没投几下篮,就被看门的
老头给撵了出来。也是,学弟学妹们正上课呢。我嘿嘿笑着走出了学校。
接下来的日子我没让自己闲着,做了个弹弓天天到野外
乱晃,不打鸟,专门觑着蚂蚱
射击,兴致上来,我还会弄些圆丢丢的鹅卵石对着水面发
射,听它们噗的钻进水里的声音,【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⑼⑼⑹⑼xs.com】然后嘻嘻傻笑一阵,后来,我干脆找水浅处射鱼。玩够了这个后,我换了花样,每天溯流而上,在河边小水窝里逮小鲫鱼,在沙窝里扒黄鳝泥鳅,在大桥下的石头缝里捉螃蟹,在芦苇丛里潜伏下来睡大觉,学水蛇游泳的样子笨拙的在水里扭动身子。到了后来,没玩的了,我帮小妗出摊,抱着小表弟逗弄,被他拉屎撒尿弄得挺狼狈,小家伙还不领情,着凉拉稀了,小妗就再也不让我带他出去玩了。我只好把小时候玩的三角、四角、推铁环、打陀螺,等等,都玩个遍,小舅说我越活越回去了,一个大驴个子跟几个一年级学生瞎闹。我觉得自己是挺疯的,便把赢来的东西都慷慨捐赠给了那几个小朋友,其实是物归原主,然后我就开始给表妹买蝴蝶结,猴皮筋,当柱子让她和几个女同学在猴皮筋上蹦跳,等她们玩累了,我请她们吃冰棍,喝汽水,闹得几个小女孩大呼眼红,抱怨自己怎么就没个这样的表哥。我打心眼里感谢她们,感谢那几个一年级学生,我在他们身上找回了天真和快乐。我知道,我这么拼命的不让自己闲下来,只为让自己不去想烦心事儿,和他们在一起,我回到了童年。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眨眼便到了归队的时刻。一大早,小舅送我去坐车,路上少不得跟我啰嗦几句,他提起了林励,委婉的向我表达了他对我的殷切期盼。我笑着说我和林励经常有书信来往,将来一定能让他抱上我的孩子。小舅叹口气,无奈的说我的事他也只是瞎操心,我自己不上心谁也没办法。我看着小舅,心里有一丝不忍。我情非得已欺骗了他。这些天我疯了一样到处玩,脑袋里也不忘思考。我在蓝天下的田野里奔跑,久违的飞翔般的自由感觉回归了我的身体。我明白了一件事——我的身体是自己的,我的思想是自己的,我的生活也是自己的,只要我不妨碍别人,我爱谁,决定把自己交给谁,是我的权利。我是公民,我的权利没人可以剥夺。这其中虽然有亲情羁绊,但他们若是爱我,我相信,我被他们接受是迟早的事。
我坐在车上,跟小舅挥手告别,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知道,他是真的管不了我啦。
车到南阳,我直接去了邵森家。我们约好了一起回去。我敲开紧闭的大门,邵森便笑嘻嘻的出现在我眼前。
“来啦啊小子,还挺准时。”邵森笑着上下打量我一回,说:“大变样啊!回去时候愁眉苦脸的,这几天没见,倒是容光焕发了。吃啥补药啦?”他最后的语气和神色都有点暧昧。
“再补就七窍流血了,哥,我有话跟你说。”我笑道,我已经决定跟他摊牌。邵森笑了笑,接着叹口气,看着我说:“明白了,我也有话跟你说。”
我跟着邵森到了他屋里,他关上门,扔给我一支烟,站在窗前看着我说:“这些天你肯定也想了许多,我也想了,怎么说呢?唉,你先说吧。”我点着烟抽了几口,酝酿怎样开口。我想,邵森是把结束的话留给我说,他担心自己先说出来会伤害我。
“哥,这些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已经错了,不能再错下去。”我想起那夜之事,心里边莫名的伤感,我知道自己说的含糊,但邵森应该能够明白。邵森听后点点头,长出一口气,也不知是感叹还是释然,他上前紧紧的抱着我,将头埋在我肩上,许久才轻轻的说:“真舍不得你!”然后他松开我,微笑注视着我说:“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接着他就开始在房间里踱步,一边说:“哥哥做了对不起你和启子的事,这些天整夜整夜睡不着,睡着了就老梦见你出事。唉,我都瞎扯什么呢!海子,你还小,听哥一句话,咱俩的事别跟启子说,我倒不是怕挨揍,如果启子揍我一顿能跟你和好如初,我被他打废了倒也没什么,我就怕告诉他到时候你会伤心。”
邵森一席话弄得我心酸不已,我知道他是真的舍不得我,但他纠结在我和启涛之间,也是左右为难。他也明白,如果我俩再继续下去,会让彼此陷得更深。他也清楚,这条路不好走。他爱过女人,在男人和女人之间,他心里一定是徘徊不定、犹豫彷徨。他应该知道,结束这种关系是最好的办法。我理解他所说的都是为我好,但如果让我带着一块儿心病跟启涛在一起,我会心里不安,但若因此让两个好兄弟反目成仇,也是我所不愿见的。
“哥,我会考虑的。”我尽量让自己显得比较轻松,心里边一时却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其实吧,这些天我过得挺开心的……”我把我做的事都告诉了邵森。邵森坐在床沿上听我讲述,他时而开心大笑,时而摇头微笑,最后一脸神往的盯着窗户,慨叹的说:“哥哥是不行了,没那心情!”他转看着我,笑道:“海子,我没你那福气,你知道这些天我咋过的吗?我妈动员了好多亲戚给我介绍对象,天天催着我跟姑娘见面,没把我烦死。”他说着话叹口气,看着我微笑道:“咱俩就不提了。哎,帮哥哥瞅瞅穿哪件衣服合适,晚上咱俩就得坐车回部队,我得给你找嫂子啦。”我笑着点头,开始帮他捯饬。在我看来,邵森其实穿什么衣服都很帅,我看着他穿上西装,站在穿衣镜前打领带,心里边想着哪位姑娘会有福气嫁给这么帅的男人。我还真有点吃味,但只能祈祷邵森别找个丑八怪,别让我为他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而感到心里不是滋味。
几分钟后,我和邵森一起出门,在路口各奔东西。邵森去相亲,我去照相馆。就要走了,我得去看看干爹,也把在家里做的买的玩具带给小枫。我看着邵森骑车远去的背影,心里多少有点失落,但我又觉得一阵轻松,最起码,我的部队生活会少许多纠结。我在心里真诚的期望他能够过的幸福。
我骑车边行边看,感叹城市变化之快。行不多时,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停车四处观看,意外的看见许伟在对面骑在摩托上向我招手。
许伟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别动,他则发动摩托掉头到了我身边。我跟许伟简单寒暄罢,得知他也是探家,刚回来没两天,正要去跟女朋友约会。我俩随意聊了一会儿,许伟跟我提起了马驰,我的烦恼就又来了。许伟说:“前些时我去师部办事,晚上就在马驰那睡的。马驰喝了很多酒,哭得挺可怜的,问他什么也不肯说,昨天我到他家里看了,也没发现有啥事。那小子估计是有什么心事,我估摸着八成是跟女朋友吹了。你跟他走的近,有时间去看看他,劝劝他。”我心慌意乱的点头答应,又心不在焉的跟许伟闲话几句,等许伟走后,我站在路边发了一回呆,奇怪怎么就碰见许伟了,莫名其妙的便暗恼许伟净给我找事,我这里一波刚平,他又来给我添乱。
“马驰你个死小子,你丫还没完了!我操。”我暗骂。骂完之后,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死小子想不开只是暂时的,等想开了就好了。我决定
硬下心肠不去看他,哭死他丫的。说归说,骂归骂,回去我还真得写信安慰安慰他,有好长时间没理这死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