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清明节上午，全团足球决赛在大操场上举行，由我们营对抗二营。林树在陪护我期间，我鼓动他给喜欢的女娃写了一封情书，结果小子大获成功。在此基础上，我乘胜追击，加上他看了邵森买给我的许多励志书，他的自信日渐增长，一颗心也开始不安于现状。

  老实说，我对林树能代表全营参加对抗赛感到高兴，新兵连我虽然没跟他怎么接触，但下连队后我们基本是天天见面，兼之他陪了我几个月，帮我撒尿拉屎擦澡擦屁股，尽心尽力的照顾我，我们除了没有性关系，我身上的零件都被他了解的一清二楚，即便是武鑫、启涛、马驰，他们也没能像他这么频繁的捏过我的玩意，更没有用卫生纸帮我擦过屁股。我在心里已经把林树当做好兄弟，很亲近的那种。我打心眼里感激他，感谢他陪我度过了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双重打击。所以，林树踢足球，我虽然对足球不感兴趣，也是要凑凑热闹给他捧捧场的。那天的战况异常激烈，两队比分咬得很紧，我虽然是门外汉，也握的手心里全是汗。上半时两队2:2打平，下班时操场就处于白热化状态，场上球员你争我抢在操场上来回奔驰逐鹿足球，远传，近射，头球，带球撞人，破门，玩的不亦乐乎，场外观众呐喊助威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一个个伸着脖子，摩拳擦掌的好像自己奔逐在绿茵场上。下半时到了最后一分钟的时候，林树接住一个远传，小脚灵活的一带球，起步奔跑中足球就像黏在了脚上，左冲右突连过几人，又虚晃一枪，直接突入禁区，一脚劲射，球进了。我们营以4:3获胜。

  入夜，连里会餐，庆祝林树和另一个战友为连队争了光。我破例没有提前退出饭堂。饭后，我一走出饭堂，就被林树在后面叫住。我俩边走边说。

  “海哥。”林树瞧瞧我，喝点酒后的小脸红的可爱。我看看林树，笑道：“喊我有啥事？”

  “我想考军校。”林树挺干脆的说：“功课丢的太久咯，你帮我复习一把吧。”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我惊叹，不由把他上下打量【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⒐⒐⒍⒐xs.com】一遍，在他身上，我看到了激情和雄心壮志，那是我被时间和经历消磨掉的东西。我有点羡慕他，他对未来充满渴望，而我却觉得未来是枯败的，如同坟头上的荒草，徒具其表，内心枯槁。我看着林树，想想自己的功课也丢了很久，不一定能帮上他，就建议他找邵森。林树不乐意的翻翻眼，讨好的说：“连长让我找你嗄。你整天又没得事，帮帮我咯。”我感到无奈。我现在除了记日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对其他的好像都不上心。我想，邵森可能是怕我闷坏了，给我找点事干，让我不至于天天悲伤成河。我只能答应林树尽力而为，因为时间只剩下一两个月，有点捉襟见肘。

  当天下午，我和林树请假外出。我先到银行取了几百块钱，林树看着我手中的钞票，问我取钱干啥，又问我怎么有这么多钱。我的钱不是自己挣的，说出来有点丢人，便跟林树打马虎眼：“捡的，成了吧！”我拍拍林树肩膀，笑着打趣他：“你是不是早就算计好了？我还不知道你兜里有几个铜板，买书钱怕都没有！”林树特不忿的翻我一眼，着急的辩解：“我有钱。我算啦，买几个本本，够用。”然后就把兜里的钱掏出来给我看，数来数去也就四十来块钱，买学习资料和用具的确够用。我问他是不是还在往家里寄钱，他说现在不用了，他爸去年找了份工作，在煤球场给人送煤球，他妈每天从蔬菜批发市场里批点菜，到市场上卖，虽然辛苦些，但足可维持家用，还略有盈余。林树说将来等他挣了钱要把钱还给我，我笑着说不用，当是他照顾我的报酬，小子不高兴的说这是两回事，情谊归情谊，钱归钱。他原则性倒挺强。

  我跟林树转了一大圈，买了些学习资料和用具，黄昏时分，我俩回到连队，直接去饭堂吃饭。我没看见邵森，问卫生员连长去哪了，卫生员笑着说：“连长对象来了，俩人在连部说话。”我心中怅然若失，一如裤裆处的纽扣又掉了一粒，更多的凉风从开口处钻了进去，只剩一件裤衩为我御寒。我想，风吹的久了，我的心就凉了。

  吃过饭，我回到营房，站在树下抽了支烟，悄悄在连部窗外张了几眼，只看到一头披肩发，想来模样必是标致的，倒是邵森瞥眼瞧见了我，他愣了一下，慌得我做贼似地赶紧闪人。

  门外响起说话声，依稀是邵森和女人的对话，我贴在门里听了听，邵森让女人先在外面等他一下，他有事跟文书说，然后我就听到了敲门声。我打开门，邵森关心的看着我，眼睛在我脸上梭巡，似乎想看出我心里正在想什么。他有些迟疑的说：“我送你嫂……送她去招待所，待会陪你过生日。”他改用她，大概是怕我不高兴吧。我摇摇头，笑道：“不用，嫂子来一趟不容易，你多陪陪嫂子吧。”他的眼神里有一丝落寞的无奈，脸向我凑了凑，像是想吻我的样子，随即又抿抿嘴浅笑了笑，点头说：“好，生日快乐。”然后伸手摸摸我的脸，在我错愕之际，有点落寞的笑笑转身走了。

  我关上门，站在窗前，看着两人并肩说笑着走远，直至看不到。我摸了摸适才他摸的位置，似乎余味犹在，只是已成过往。我知道，总有一些事一些人会从身边走过，抓不住也留不住，也不能抓不能留。

  入夜，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我帮林树复习了一回，待他回宿舍后，一个人走出营房，在湿漉漉的世界里怀想过去。一幕幕往事交织着淋淋沥沥的雨水从天而降，悲凉就悄悄爬上心头。我发现，一旦失去，对与错就真的不重要了。

  熄灯号响过之后，我躺在床上，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走到门首，略一停顿，然后脚步声又响起，接着是连部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我的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这一页也揭过去了。这一夜，雨声敲碎梦，有些哀伤凉凉的从眼角滑落。

  第二天，我见到了邵森的对象。她很漂亮，很有气质，看上去贤淑端庄，与人言谈未语先笑，而且善解人意。我当着邵森的面喊她嫂子。邵森笑了笑，看不出幸福，反倒有些苍凉的无奈。

  生活还在向前奔跑，时间就像握不住的风一样从敞开的裤裆里裹过，一如远我而去的爱情。我的生活变得平平淡淡，乏善可陈。有时候我常常觉得，生活就是窗外的一棵树，天天立在那里，哪也去不了，想去哪也走不动，春天来了它就发芽，冬天到了它就落叶，让人们知道它还活着。它的存在也只是证明它还活着。这些日子，林树常常来找我，他其实不需要我帮他，很多课本上的知识我早已还给了老师，而他却记得清清楚楚，说起来也头头是道。他很快乐，虽然学的很苦，但他有他的乐趣，他的追求。我没有。我看着满篇的印刷字，心在哀婉的词章里徘徊，感叹古今伤心同，空泪沾衣襟。

  转眼又是八月，林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几天后，小子跟我告别，踏上了新的征程。走之前，他送给我一本日记表示谢意，我给他买了个旅行包，我没告诉他，我在里边给他放了一千块钱。我想他也许用得着。林树走后，我的时间一下子多的用不完，每日里百无聊赖的晃悠，或者呆坐，或者写日记，后来日记也写不下去，因为心空了。我看着空白的页面，脑子里找不出可以记载的东西。我只能一天天的把日记涂满问号。

  时间就在问号中度过，一天一天重复，一天一天无聊，一天一天用黄土把自己掩埋。我的心越来越难受，越来越沉寂。我不怨谁，只怨自己。我每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坐在桌前看墙壁，站在窗前看外面的那棵树。我看到那棵树的浓稠的枝叶因为缺乏人的照料而结了蛛网，我看着蛛网，想蜘蛛是怎么把蛛丝从这一边扯到另一边，再从另一边扯到下一角，最终织成一个八卦把自己关在里面。我研究了很长时间，只弄明白了一件事——我跟蜘蛛不同，它运筹帷幄等待猎物，而我只是混日子，苟延残喘罢了。

  九月下旬的一天晚上，熄灯号响过，邵森带着酒气敲开我的房门，让卫生员睡他屋里去，他则直接躺在我床上呼呼大睡。这是探家回来以后，他第一次在我屋里睡觉，潜意识里我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但我没想拒绝，甚至有些渴望。心空的久了，需要些东西填补。随便吧。我想找点温暖的感觉。数月来，除了武鑫和林树，我没有收到任何人的信件。武鑫过的好，林树也学习愉快，他们都祝愿我好。林树直接喊我哥，说没有一个人对他这么好过。他不知道，除了我妈，没有第二个人为我做过他所作的事，我在帮他复习期间，满脑子的感情也有了寄托，给他一点关怀，我也能得到些温暖。

  武鑫和林树的祝愿，并没有起到作用。我知道，我过得不好。我渴望点实际的安慰。

  我兑好温水帮邵森擦过脸，然后就把手伸进了他的裤裆。邵森并没睡着，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在他隆起又逐渐膨胀的地方反复揉搓，并用另一只手轻轻的触摸我的脸颊。

  “海子，我要结婚了。”邵森悲伤的瞧着我，眼里雾霾氤氲：“你知道吗，你是哥哥第一次，最珍贵。”


  长夜漫漫，我和邵森紧紧相拥，静待日出。

  第二天一早，我送邵森去杨村坐车，上车前，邵森依依不舍又无限哀愁的看着我说：“弟，我不放心你。找个人结婚吧，不结婚，会孤独的。”我微微一笑说：“哥，我还年轻。”邵森笑笑，双眼湿润的说：“我永远都是你哥，别苦了自己。”我点头答应。

  邵森回去了，回去娶新娘了。我没有看着汽车绝尘而去，因为邵森让我先走。回连队路上，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静止不动的，每个人都站在路边，看着我走过，眼里流露着怜悯。我知道我哭了，但不知道自己因何而哭。

  两天后，我找了个接班人，自己则重新回到了战斗班。我已经是第三年兵，快退伍了，没人怎么管我。我开始折磨自己，每天早操之后我要加跑两圈，晚上要把仰卧起和俯卧撑分别做够一百个，然后汗流浃背的跑到洗漱室冲凉水澡。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马驰，区别在于，他为不能得到不能表白而痛苦，我为失去了所有爱情而沉沦。我被巫师下了咒，爱的轰轰烈烈，只为饱尝一次次失去的痛苦滋味。

  几天之后，我病倒了，发烧。昏沉中，我看见了邵森，看见了他过往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才知道我真的爱过他，从见到他的时候就喜欢他。我想起了他的话，就想自己也许真该找个人结婚，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不奢望爱情，谁也不想，只为儿女活着。我这样想着就晕过去了，鼻翼间就嗅到了苦楝花的芬芳，耳边便听到了噼噼啪啪的喜庆鞭炮声响，于是，满树的苦楝花便盛放在庭院，继之而来的硫磺味道和烟雾又掩盖了一切。我想，邵森内心也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