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住进医院,但这次却很快就出院了。我本来想借着发烧多迷糊几天,可以不用想事,结果没成功,退烧针一打,点滴一挂,我就不得不继续面对现实。中秋节这天,我出了院,这一天,是启涛的生日。夜晚,我独自坐在独木桥上,仰望头顶皎洁的明月,叹月圆人不圆,悲哀月下老人也有把红线牵错的时候,让男人跟男人有了交集。我看到月亮上的
阴影,想起月里的嫦娥,便觉得她寂寞如我,冷冷清清的独自呆在广寒宫里,愧悔偷吃了后羿由西王母处偷得的不死仙药。
“假如爱情是寂寞的代言,我的寂寞诉与谁?假如寂寞是爱情的主题,我已寂寞的太长太久。我站在奈何桥上,回首这一世的爱与恨,悔与痛,多一些无言,在凄清的夜色里弥漫。今生已了,若有来世,我愿做你手中玩味的玲珑,挥之则来,弃之则去。若我还有奢求,只想请你多看我一眼,用你的笑意释放我前世的枷锁。”
静夜里,谁的叹息从遥远的角落里响起,又是谁的冰冷挂在我的眼角。“哥,我想你,你过得好吗?”
月圆又亏,秋风渐凉,眨眼到了国庆节。入夜,师演出队来团演出,我犹豫很久,还是随连队到了礼堂。我想看看马驰,也许,马驰也想见到我。病房一夜,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变得有点微妙,有点尴尬,有点不伦不类。它介乎于亲情和爱情之间,兄弟不是兄弟,
恋人不是
恋人,也算不上完全的性伙伴。进一步,他会如愿以偿,我会沉沦,退一步,他可能依然会固执,我也会心怀歉意。我知道,我喜欢他,否则就不会因他而烦恼。那夜之后,我常常想,是不是该坦白的跟他说说我的事情,告诉他我什么也给不了他,让他悬崖勒马,但我又害怕事情会适得其反,搞不好就会跟他发生点什么,把自己陷里边,再使他受到伤害,让自己也左右为难。我始终忘不了启涛。梅娘已经接受了我们,让启涛少了一个羁绊,而我的亲人都不在身边,没人能天天拴着我,正如邵森所说的那样,我跟启涛在一起的可能性最大,我却没珍惜。我想,如果没有启涛,我也许早就把马驰拖下水了。
我坐在礼堂里,心不在焉的看着舞台上的演出,又想起今天是邵森的好日子,只能感叹人生多无奈,即便是管着一个连的连长,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想,邵森大概也是不想跟女人结婚的,但每个人既是个体,又是社会的一部分,个体对社会的影响有限,社会对个体的影响却是无限又深远。邵森心里清楚,他在这条路上走不远。我记起了邵森在我第一次住院时所说的关于性与爱的言论,愈觉世事多变,时间会改变一切,把一些不可能变成可能,让原本喜欢女人的邵森跟我上了床。这究竟是缘分使然,还是感情驱使,或者欲望作祟?我想,应该是兼而有之的。我叹口气,想起此刻邵森也许正在家乡穷于应付闹洞房的朋友,过不了多久,就会把漂亮的新娘领进洞房,把自己交给她,心里便莫名的失落。失落归失落,我还是得祝愿邵森能够实现他的理想——等他老的时候,能够和老伴坐在湖边看夕阳落山。我想,他大概是等不到那一天的。他中了毒,大概这辈子都解不了。
舞台上一舞跳罢,灯光转暗,追光亮处,主持人手持麦克风播报下一个节目。我听到了马驰的名字,然后耳畔便响起了熟悉的旋律。马驰的笛子技巧进步很多,一曲《新鸳鸯蝴蝶梦》被他吹奏的流畅婉转,听得我却是柔肠百转。是啊,爱情两个字,好辛苦,于马驰,于我而言,都是。这首歌并不适合用笛子演奏。我琢磨着马驰的心思,暗叹死小子心怀忧伤,无处倾诉,这也许是吹给我听呢。
舞台上,马驰投入演出,在我还没来得及从愁绪里走出来,他又做了件既让我深感意外,又让我心裂成碎片的事——接下来,他唱了一首歌。我从未听过他唱歌,没想到死小子嗓音倒挺纯净,像湖水荡漾的波纹一样,美则美矣,却撩碎了我的心。
我心酸的看着马驰手持麦克风娓娓倾诉,看着男女舞者用肢体语言互诉衷肠,想起启涛曾经用这支歌曲表达心声,我就紧咬住
嘴唇,心头却在滴血。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无声又无息出没在心底,转眼吞没我在寂默里,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喔,想你到无法呼吸,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声的告诉你——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愿你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只要你真心拿爱与我回应,什么都愿意,什么都愿意为你……”[(姚谦‐词)(黄国伦‐曲)《我愿意》]
我跟随着马驰,在心里唱着思念的歌。我真的很对不起启涛,对不起他满腔的痴情爱意和对爱的执著,失去了他,我就失去了整个世界。
一曲奏罢,全场掌声雷动。我呆坐在座位上没动。我想,马驰会和启涛一样推开侧门,在夜色里寂寞的等待。我给不了他所需要的,只能坚守自己已经失去的。
散场后,我始终没等到马驰。我想,有一些东西,他应该明白了——那夜,他可能知道我是醒着的,因为我勃起并给了他。
一切又回到原点,日子不痛不痒如浮云掠过水面。几天后,邵森回来了。他没有给我带喜糖。他把我带到俱乐部,站在我面前,略显疲惫的注视着我,说:“弟,你过得不好。”我微笑摇头:“哥,我希望你过得好。”邵森点点头,微笑说:“我希望你过得比我好。”我点点头,与他相视而笑。我们都知道,对方过得不好,我们也知道,我们要让对方觉得自己过得好。
入夜,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肃杀秋风侵袭树叶,觉得自己就像树叶一样。我知道,快到退伍的时候了。人这一辈子,也就跟蜘蛛一样,从这一点到另一点,再从另一点到下一角,忙忙碌碌,一程又一程,编织着自己的人生。冷暖自知。我的下一点在哪里,我不知道。
又过了些日子,树叶渐渐凋零,退伍命令下来了。邵森亲手摘掉我的帽徽和肩章、领花,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他所能留下的,我所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些了。邵森把我带到连部,紧紧的拥抱着我,轻声说:“弟,别忘了哥哥,记得常给哥哥写信。”我默然点头。此去前路漫漫,带着些暖意上路,我该知足了。
我并没有立即踏上返乡旅途,我想等一些不确切的东西,或者说,我是在固执的欺骗自己。启涛曾经在信中说:“小卒役满,老兵亲迎”。我怀抱着渴望一天天的绝望着,随着离队的最后期限渐渐临近,我的绝望变成了无形的北风,吹干了期盼的眼泪,满怀的悲伤也化作了无言的悔恨。我没等到启涛。我想,我真的伤他太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和他真的结束了。
这天上午,邵森把我送到大门外,他沉默的注视着我,把一个哨子戴在我脖间。他没有说话,千言万语尽在哨子里。他怕我忘了他,而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他。这一次,我是看着他先走的,我摸着哨子,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的脚步很沉重,便吹响了哨子。邵森停住脚步转回身,微笑点点头,然后就果决的转身走了。他明白,我心里有他。
我看着邵森渐渐走远,终至不见,回转身,却看见马驰正向我走来。他也退伍了。
“哥,一个人旅途寂寞,我陪陪你吧。”马驰等我走到近前说。他笑的有点贼,不由分说就把他的一大袋行李跟我分享重量:“嘿嘿,有你跟我一起拎着,我觉得很轻松。”
我觉得很沉重。看样子,死小子是早有预谋,丫也不怕我提前走了,让他逮着空气。我无奈的瞪了他一眼,苦笑道:“当你哥就活该受罪啊!你好意思嘛,我这边还拎着东西,你倒空着一只手。”
“有啥不好意思的?我陪你说话,陪你走路,陪你吃饭……”死小子停顿了一下,眨眨眼睛,没脸没皮的嘿嘿笑道:“哥,我都成三陪了。”
我翻翻眼,丫就差陪我上床做爱了。我以为他已经知难而退,这架势倒像是要打持久战。
“陪你个头啊!”我烦,打击他:“你又不是女人。”
“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马驰不满的说:“衣服可以不穿,手足没了就成残疾人了。”他这话太暧昧,我一想起那晚赤裸裸地坦陈在他面前,任他宰割一把,一种无力感就撅获了我的心。死小子,放着阳关路不走,你非要过独木桥!
“那你就裸奔去吧。”我讥讽道:“最好到天安门广场,你就世界闻名了。”
马驰瞥我一眼,耸耸肩,正儿八经的说:“冷,得找个人陪。”
操,这么露骨的话他也敢往外撂,我汗死,真想立马把他剥光,冻死他丫的,让他彻底清醒。我哀叹,死小子真是一条小路要走到
黑了。我不再理他,丢下他的行李抬脚就走。我有点害怕,怕他再这么骚扰下去,自己真的会把持不住,毁了他,也伤自己。我不想让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他
父母都在身边,迟早是要结婚的,而我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我失去了武鑫,失去了启涛,失去了邵森,不想让自己再经历一次痛苦的爱。
马驰拎着行李追上我,《www.ẏḁṅqḭnḡḉuṋ.com》特委屈的嘟着
嘴,把我的小旅行包抢过去,一别脸也不理我了,但他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没多久,丫又开始翻动他的三寸
舌头跟我瞎白活。就这样,我和马驰到了北京。
我们没有急着买票,先把行李寄存在北京站。马驰说想去爬爬长城,说好不容易跟我来一趟,以后机会不多了。我也想去看看武鑫,今天是周六,他应该休息。我想,等武鑫毕业后,我们可能会天各一方,见面机会也不多了。我跟马驰说我要去一趟北大,让他自己去爬长城。死小子不干,眨了半天眼睛问我去北大找谁,他也要去吸收点文化营养。我也没真的打算把他支走,或者说,我也知道支不走他。
我和马驰到了武鑫宿舍,同学说有人找他,可能在未名湖边。去未名湖的路上,马驰拐弯抹角的问我武鑫是谁。死小子不笨,我好端端的来找个男孩子,而他又对我有那层意思,小心眼里不定怎么想呢。
“我哥,行了吧。”我没好气的抢白他:“铁哥们。你哪那么多废话,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马驰特满意的笑笑不说话了。操,我真想把我和几个男人的关系抖给他,再把他偷吃的事当面揭出来,让丫彻底死心,捎带脚的羞羞的学蚯蚓钻地里去。
一年多没见,武鑫看上去
精神不错,正跟林励还有一个男生坐在湖边说笑。我走到近前,林励先发现了我,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冲着我就招呼。见过面,互相介绍过,我才知道那个男生是林励的男朋友,还是武鑫介绍的,一个宿舍的舍友。
一阵闲话过后,我看看武鑫,武鑫也看看我,当着这么多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林励挺有眼里见的,说有事先走,就跟他男朋友走了。马驰是属驴的,不知道我和武鑫的事,可劲儿的跟武鑫问长问短,像是从原始森林里跑出来的驴,好奇心大着呢。后来武鑫说要去厕所,死小子也要跟着去,不过,他一泡尿撒完就挺识趣的出去了,我和武鑫无比滑稽的在蹲坑上说了一会儿话。
“弟,外面那小子好像对你有意思。”武鑫眼睛瞅得挺清:“你跟启涛现在怎么样了?”不出我所料,这是他最关心的。
我和武鑫这次见面,虽有些伤感,但彼此也知道是不可能了,眼里虽然深情流露,心里却都不想再提,因为那毕竟是最大的伤痛,提起来,于己于人都无益处,所以言谈间倒显得亲情融融。
我苦笑着说:“哥,你都看出来了,我也挺烦的。我跟启涛还好,回家后歇几天就南下去看他。”我倒不是欺骗武鑫,我想去看看启涛,远远的偷偷的看看他,知道他过得好就成。我对不起他,再伤回心也算体验一回爱的滋味。
武鑫淡淡的笑笑,有些落寞的说:“哥不能陪你,你自己把握好自己。”他这句话对命运有种逆来顺受的无力感,让我有点心疼,想起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小伙子,想起他的经历,心酸的想吸溜鼻子。
我转移话题问起了他跟干爹。武鑫说干爹想等他毕业后在南阳上班,但他想去贫困山区支教一些时间,干爹不同意,不过,他已经报名了。
那天,我们的谈话仅止于此,然后,我们一行三人去长城游玩了一阵子。旧地重游,往事历历在目,徒增一些伤感。当夜,我和马驰坐上了南下列车。一路上,马驰像只苍蝇一样不停在我耳边嗡嗡,根本不了解谈话对象心里的凄苦。我无奈的看着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搭话,想起入伍时的一幕,就觉得缘分是个烦人的东西。它就像马驰的嘴一样啰嗦,像马驰的执拗一样麻烦,不仅安排我俩坐在一起入伍,又让我俩坐在一起退伍,就是不给我预备一个苍蝇拍。我受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