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匆匆忙忙,人生走走停停,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几个月过去了。我过得并不是那么的轻松,在那好几个月里,我的思维几乎停顿,稿子交不了,生活过不好,一切糟糕透顶了。
我时不时的会做梦,梦到一个人,一个男人,梦到他坐在我旁边,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
某天,我发现我年迈的电脑硬盘,终究是离我而去了,没有做任何备份的我,丢失了所有的原稿,“无奈”只能把写了很久的小说停更,有时候太监的确是一件很无奈的事。
不工作、不旅游、不回家,也不社交,于是就在那阵子最无聊的时候,家里突然来了个人,一个陌生的熟人。
“你还在西安吗?”
沉寂已久的某个微信好友,冷不丁的给我发了条信息。
我看着手机,恍惚了几秒,回想起来前年的一段日子,回想起来一个人。
那年我生了场病,在医院住了整整一个月,手里握着的诊断书上写着肺结核强阳性,需要立即住院进行治疗。
平心而论,我觉得身体完全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就在结果出来的前一天晚上我还出去轻松完成了二十二分钟四公里的夜跑。这种情况下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不管它,然后运气好我悄悄自愈,另一种,则是我越拖越严重。
但是我几乎没有犹豫,在检测出来强阳性的那个晚上立马住进了病房,而且更倒霉的是,由于那时候是高发期,以至于住院部的病房全部住满了,我只能睡在过道的病床。
那晚的楼道很黑,黑得我看不见拿着手电筒在走廊尽头巡班的护士到底是男是女,但我猜大概率是个女的。
病房里的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肺结核是乙类传染病,平时病人是不能在隔离区外面闲逛的,每一层的大门上都贴着“隔离病区,拒绝探视”的标语,病人们只能在各自的病区里面相互串串门,在走廊散散步,无所事事。
住进来的第一个晚上我就经历了一次惨痛的教训。
住院部的伙食平时都是病人们自己用手机在医院里面的餐厅订饭,由于我并不知道需要提前多久订,以至于我在第一个晚上就挨了饿。我没有住院的经历,没有带任何备用的零食,甚至也不能下楼去买吃的。
看着别人从我面前经过,一个个手里拿着盒饭,谈不上嫉妒,只是饥饿感突然变得更强了。
那时候,有位稍稍有些驼背了的老太太路过,看我坐在那不去排队领饭,便问我为什么不去排队。
我们是传染病病区的病人,所以平时在病区里,所有的人都必须戴着口罩,避免交叉感染,,甚至晚上睡觉也必须戴着口罩,只有吃饭的时候会摘下来。
我看不见老太太的样貌,只是记得她的眼睛特别小,小得我都快要看不见她的瞳仁。
“我忘了订饭了。”我只得尴尬笑笑。
老太太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我没饭吃,在病房消完毒后,便躺下了,寻思着一晚上不吃也不会死,熬到明天早上就好了。
然而肺结核是个消耗病,简单点来说,就是人体的机能消耗很大,而且平时所要负担的药量也很大。一天下来,除了注射的药物,光是吃的,依个人情况不同,就还有十几到二十几粒药丸要吃,这就导致患病的病人需要大量的补充身体内的能量,否则就很容易会出现什么都没干,身体却宛如被掏空了一般的情况。
那天夜里我躺在走廊里的病床上,感觉我的胃好像消失了,肚子里空无一物,那种饥饿感是我在这个和平年代从没经历过的。
父母打来电话,一番嘘寒问暖,问我医院的环境怎么样,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挂了电话,躺了回去,却又饿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的,看见个人影,从走廊尽头走过来,然后,便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伙子,你晚饭吃了没?”
我愣了愣,恍惚间才看清楚,原来是晚上问我的那个老太太。
“没有,我没找到吃的。”我同她说,又是尴尬笑笑。
老太太没说话,转身离开了,我正准备继续睡觉的时候,忽然又被人拍了拍肩膀。
“你拿去吃点吧。”
老太太说着,递给我两包方便面,我没有拒绝,也不可能会拒绝,只是总不能白吃人家的,当即说要给她转账,但是老太太拒绝了,只是转身默默回了走廊尽头的病房。
也是自从那天夜里之后,偶尔老太太路过我这边,看到我,总会问我一句,今天订饭了没。
陈晖这个人,是在我住进来的第三天出现的。说是出现,但其实他比我来得要早半个月,只是以前不认识。
同他有交集的日子,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时候他站在走廊里,和其他的病人聊天,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斜斜的落在他身上穿着的那件浅蓝色的睡衣上,袖口稍稍卷了起来,白皙圆润的手腕上系着住院条,脸上戴着口罩,看不清楚相貌,只是看见一张圆圆的脸,不大不小的眼睛,看着一副约莫三十出头的模样,似乎正在和其他病人交流住院的费用和报销问题。
有一说一,这年头赚不到钱不要紧,可千万别生病。那时候是我住院第三天,我记得第一天的费用三千多,第二天的费用直接五千多,第三天则是两千多,治疗的药物花销并不大,所有的大额支出几乎都在各种奇奇怪怪的检查费上。
我记得住进来的第二天,稀里糊涂的做了个气管镜,进去躺下没几秒钟,人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嗓子眼好像被什么东西强行塞了进去,异物感很强,全麻的后劲让我走不动路,被人搀扶着回到等待大厅。
那时我的意识已经恢复,只是身体还没完全缓过来,整个世界好像是扭曲的,身体不受控制。我坐在椅子上,总感觉随时会摔倒,不经意间,我伸手抓向了边上一个陌生人的胳膊,一下子摔倒在他怀里。
并非是我给自己加戏了,而是麻药的作用远比我想象中的大得多,以至于我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那个人握着我的手,轻轻抚着我的背,只是没等多久,我们病区里的护士就来扶着我回去了。再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和我是同一个病区的。
“这个小伙子昨天就做了气管镜。”
那时候跟人闲聊着的陈晖冷不丁的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愣了愣,没说话,他便又问我,“你昨天是做了气管镜嘛,我记得。”
我点点头,因为那个时候,我慌乱之下抓住的那个人,就是他,他那时给与了我帮助,所以我自然也是礼貌些。
“花了多少钱?”他又问我。
“具体不知道,昨天是大概五千多块钱吧。”我如实说。
另一个人似乎是今天刚搬进来的,还不知道这里面的消费标准,一听我说的数字,顿时吓了一跳,“这么贵!”
是的,在住进来之前,我也没想到,会这么贵,如果早知道会这么贵,保不齐我真没有勇气住进来,两天花了近一万块,要不是有医保,我可真的是有够肉疼的,而且这个病最低的住院治疗期限为一个月,听老人们说,一个月下来,最低消费在将近两万。
老实说,我一个月是赚不到两万的,所以这几天看着这几个数字也是着实肉疼了一把。他们聊天的位置离我病床很近,只是我没有太大的兴趣去参与这样的话题,毕竟都已经住进来了,总不能治一半就跑了,在滴血的心也只能让它继续往下滴了。
他们又聊了几句,尔后便散了,陈晖没走,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玩手机,我抬头,便看见他,虽然戴着口罩,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他应当是长得挺可爱的。兴许是昨日的事,兴许是他长得熊了些,我对他没来由的有了些好感。
“小伙子,你是哪里人?”他问我。
“广东人。”我说,“你是本地的吧?”
他点点头,“算是吧。”
说着,在我边上坐下,“我叫陈晖,你呢?”
“安知远。”我也没什么好别扭的,毕竟我们的个人信息都写在了腕带上,“你在这住多久了?”
“比你早半个月。”
陈晖说着,向后长长的伸了个懒腰,露出白白的肚子,典型的中年发福,也是彼时,我才注意到他手腕上写着的年龄——四十岁。
“你四十了?”
我有些惊讶,因为我怎么都看不出来他已经四十岁了,尽管我从来不擅长看人年龄,但是他也着实太显年轻了些,兴许真的是瘦的人年轻的时候显小,胖的人年纪大了之后反而开始显得年轻。
“是啊。”他说着,给我看了他手上的腕带,“喏,写着呢。”
陈晖是个很善谈的人,同顾城北那种沉闷的性格不同,他很爱聊天,似乎这个病区里面的人他都认识,我们坐在一起的时候,时不时的有人路过就会同他打招呼。
也就是这般,我们便算是认识了,偶尔会聊上几句,只是我们鲜少会聊病情,兴许是他看出来我并不喜欢聊这种话题。
这一层的病房每天晚上吃过晚饭就会进行消毒,病房里面消毒的时候,病人自然是不能呆在里面的,大多数的病人每天这个时候,都在走廊里散步,适当增加每天的运动量,陈晖也不例外。
我起初并不喜欢这样走来走去的,只是看见他,心里寻思着也没什么事可以做的,而且他算是我在这个病区认识的唯一一个人,于是乎我们就结成了伴。
陈晖是退伍军人,他当兵的时候,我似乎还在上小学,某天我开玩笑的同他说——以后我就叫你小灰灰,然而没想到,他的微信昵称就叫灰灰。
某天晚上在走廊里散步的时候,我称了下体重,比住进来之前似乎没有什么变化,陈晖在我边上,看了眼体重秤,笑说,“你这瘦的,真是羡慕。”
我让他也称了下,本以为看他这么胖胖的保底七八十公斤,结果一上称,才七十公斤不到。
我顿时傻眼了,“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我以为你八十差不多,长得这么……饱满。”
陈晖噗呲一下笑出了声,“你疯了吧,我咋可能有八十,我就是显胖,然后有肚子。”
他说着掀起来病号服,我随手摸了摸,别说,这人尽管四十了,皮肤还是光滑得很。
陈晖没有阻止我,只是又笑了笑,“我个子不高,显胖,我现在就想把肚子减一减,体重就下去了。”
陈晖个子不高,兴许比我还要矮上两公分,头发理得很整齐,也挺短,从后头看,总能看见干干净净的青色的后脑勺,生得很是饱满。我有个癖好,总喜欢看生得胖的人的后脑勺,总觉得刮得干净看起来让人很舒服。
有一回我们一起去做检查下扶梯的时候,我站在他后头,那时手瘾,摸了摸他铁青的后脑勺,他握住了我的手,挪下来,回头看着我,一本正经的说“言情村www.yqc.info”——男人的头,女人的脚,都是不能摸的地方。
我笑话他肯定是他自己编的,他也不生气,只是握着我的手,好似怕我再摸他的后脑勺。那时候天气已经入秋,门诊楼里阴冷得很,他的手很暖和,以至于我下意识的握紧了些,他看我,眉眼上好似有着几缕笑意。
我想,那时在他的心里大抵看我像个小孩,按照我爸生我大哥年龄来算,他要是也那岁数生娃,大抵也就比我小几岁,而且事实上一个病区近百号人,即使我不是最年轻的,至少也是第二,以至于总有老先生老太太问我,在哪里上学。
住进去不到一个星期的某个晚上,我正睡着觉,听着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醒来看见前头的病房开了灯,里面似乎有几位医生和护士在忙活着。接着没多久,就看见他们推着一位病人出来,我记得住在那的是位老先生,七十多岁,我住进来之后没多久,那个病房里的人就陆续搬走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住。
冷不丁的有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大晚上的我险些吓一跳,回过头,原来是陈晖,他也听着声音起来了,在我边上坐下。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他。
“可能,熬不过去了吧。”他说着,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似乎紧了些,眼睛里倒映着浅薄的灯光,好似带着几分悲凉。
我有些被吓到了,因为我进来之前可是特意查了下,这个病现在的治愈率是很高的,只要及时配合治疗,基本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
“不是说这个病很好治吗?”
许是察觉出来我有些不安,陈晖轻轻拍着我的肩膀,“那不一样,那老头除了这个病还有其他的病,而且他快八十了,你才多大,放心,你没事的。”
“我……”我看着医生护士们出去,手指头禁不住拧巴着扣紧,“真……真的吗?”
陈晖看着我,尔后突然轻轻将我搂在了怀里,手掌摩挲着我的后背,“没事的,没事的,想啥呢,你还年轻,这对你来说就是个小病,你看你现在不就是好好的,什么症状也没有,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彼时窗外月色嘹亮,看着却似无端带着几分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