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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2020-08-03    作者:井拔凉    来源:m.9969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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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正时分,鞭炮声在城市的角角落落响起,远远近近噼噼啪啪此起彼伏,把浓浓的年味爆散在风中,又弥漫笼罩在城市上空。我知道,我又长了一岁,生命的年轮又外延了一圈,但我并不快乐。人长大了不是好事。时间慷慨的赐予我日益强壮的身体和日渐累加的知识,以及日益叠加的记忆和对外界的日积月累的感知,让我在向前奔跑的过程中享受生命的活力,体味身心在海洋里游泳的乐趣。它把我在襁褓里的无知改造成成年后的对人生对社会的丰富的理解和思考,却吝啬的让青春悄无声息的离我而去,也一并把欢乐逐步从我身边收回。人生是什么,我想,它应该类似于树轮。一棵幼苗长成参天大树,每一轮都忠实的记载下生命的轨迹,里边有风霜雨雪,有温热交替,有春夏秋冬的喜怒哀乐,有向阳的舒张和背的瑟缩,有对阳光雨露的贪吮的渴望,也有无奈叶落的凄凉冬藏。一年是一轮,一轮浓缩三百六十五天。人这一辈子,说来说去只是圈圈,有的多,有的少,有的很圆满,有的很曲折。画圈的过程都很彩,结局却只有一个。

  我想起了爷爷说过的一句话。爷爷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爷爷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在追忆着什么,后来,他的眼神就逐渐散漫,一滴浊泪溢出眼眶,他便睁着眼睛睡着了。我清清楚楚记得,爷爷临走时呢喃着我爸和我大伯的名字。当时,奶奶紧贴着爷爷花白的鬓角,泪如雨下的嚎啕,“死老头子,到现在你才后悔,你还我儿子啊,还我儿子。你说走就走,撇下我孤零零的咋活啊!”次年,我奶奶驾鹤西游。邻居说,我奶奶是躺在院里的苦楝树下走的,那天,阳光明媚,苦楝树刚吐新绿。在此之前,我小的时候,我曾听我妈说,我妈听我爷爷奶奶说——我出生的那天,一粒苦楝子在我家院子里吐出了嫩芽,爷爷说这世上又要多一个苦孩子,奶奶便找来青砖围着嫩芽砌了个小方池,又为它松了土,日日浇水,月月施肥,奶奶说,希望这树能长得更结实,能够开枝散叶,福荫这个院子。

  放过辞旧迎新的鞭炮,我跟干爹说心里有点闷,想在外面走走。干爹没拦我,让我少转一会儿,说大半夜的,外边冷,别冻感冒了。

  干爹进屋去了,我看了看对门。门关着,听不到里面动静。启涛这些日子基本从我的视野里蒸发了,每次见我,他都是不咸不淡若即若离。他一方面和秀姐卿卿我我,一方面又不声不响的做出些事勾我眼泪。我听干爹说,市里一家重点高中同意接收我。干爹说,启涛有个朋友在教育上,他听启涛说,拿我的钱帮我办事。

  有时候,我捉摸不透启涛,也搞不清自己。他折磨自己的时候,我会心痛旁观。他折磨我的时候,我明知道他非常爱我,却总会想起武鑫,想起现实。他玩极端的时候,我又怕失去他。他一句话一件事就会让我心里暖和感动半天,再一句话一个举动就会让我满怀忧伤掉进冰窟。他不愧是属猴的,在两棵树上跳来跳去,要么爱,要么恨,他在跳跃中裆里产生的那么点惯性左右着他的意志——右跳则左摆,左跳则右甩。以前,他在我眼前跳来跳去,我则站在两棵树间,脚踩着武鑫,头顶着现实。我担心,哪天他故意没跳好,会直接落在我头上,把现实砸的粉碎,让我伤痕累累,让武鑫支撑不住吐血身亡,我就再也见不到武鑫了。现在,他突然不跳了,裆里那玩意似乎也达到临界点,不再左摇右摆,不再纠缠于爱和恨,听话的温顺柔和下垂着离开我,阳痿着体贴秀姐去了。

  我知道,启涛过的很不快乐,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形动在女人身边,却神游在男人世界,心里苦楚可想而知。我想,可能是我让他失望了,或者是他知道自己像个霸道的王者,不定哪天就会头脑发热颁下圣旨砍掉我的脑袋,然后他再把肠子悔青,基于此,他不得不离我远远的又远远的看着我,既能爱我又不会伤害我,把所有的悲伤留给他自己,偶尔自残一下放纵一回把自己灌醉,吐着酒气撞开家门,在楼道里悲壮的嚎上几嗓子。我为此锥心刺痛,却无能为力。面对现实,我在一条路的中间徘徊。对武鑫,我是左手爱,右手不爱,我心摇摆不定。对两人,我左眼有武鑫,右眼有启涛,非要有什么差别的话,那就是我左眼大右眼小,左眼里装满梦想与现实,右眼里盛满心动和无力。若是有第三只眼,那一定是我的心眼。我想,我的心眼也许会直视前方,如同司机开车,手握方向盘,脚下随时准备踩刹车。我小心行驶,左右眼看风景,心眼却疲累不堪。如果心有偏向,我的心眼靠左,在心脏里面跳动。如果需要呼吸,我的心眼靠右,在肺脏里边吐纳。现在,一道风景没了,我开始窒息,我害怕,另一道风景也会消失。我变成盲人的那一天,我的心眼也会跟着死掉。

  走在寂静的小巷,风卷来淡淡的硫磺味,是过年的味道。小时候,我最喜欢过年,过了春节就会把日历一天撕掉几页,巴盼着高粱饴和压岁钱快些进入我的巴和口袋,巴望着能把小挂鞭炮拆零,用暗红的木炭引燃导索,然后扔到大街上吓唬小女孩,或者插在巴巴上逃得远远的等着屎开遍地,或者扔进玻璃瓶,看一缕青烟从瓶口冒出来,再把小掏出来放进去救火。我记得,武鑫听我说这些的时候,先是巴不屑的变成歪瓜裂枣,跟着就两眼贼亮的嘿嘿笑着说我小时候就坏透了,那么小年纪对着瓶口猛干会不会留下后遗症,接着他趁我不备就拉着松紧带把我裤子扯下去,说要检查检查,耽误了他一生的性福麻烦就大了,然后,我的身心就像炮仗一样被他点着了导索。

  我不知道,这样的夜晚,鞭炮声声,家家团聚,在硫磺味道充斥的欢乐的背后,有多少人会把心事隐藏在心底,有多人会走在寂静的街道怀想过去,在喜庆团圆的背后,把过去的一年蒸馏成三滴水,大的一滴是平淡的日子,紧随其后是欢乐的聚合,小的一滴则是痛苦的咸涩。人生大部分的日子总是淡而无味,简单的重复着昨天,机械的一天天周而复始。余下的日子不多,不知为什么,痛苦却又总是比欢乐更让人刻骨铭心,更容易沉湎其中无力自拨。痛苦释放出来需要太多的时间去修复去淡忘,欢乐就很空泛,虽给人愉悦和幸福,却补充不了心灵因痛苦所流失的能量。假如欢乐是一匙水,那么,痛苦就是一粒盐,一匙水会因为一粒盐而改变分子结构,于是,一丁点的痛苦就会成为欢乐日子里的蚀骨粉,在安静的角落,在入夜的三尺之地,把欢乐挤出身体,让痛苦如同夜色一样笼罩自己。人这一辈子,除了平淡,好像就剩痛苦了。我想,我应该努力让自己快乐起来,不管怎么说,我还活着。我想起了外公的一句话。外公常说,不要忘了笑,生命是个奇迹,生活里充满奇迹,每个人都是奇迹的创造者。

  转回屋里,我提笔给武鑫写信,今天是他的生日,不知道他回家没有,若在学校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吃上饺子。我想,大过年的,人人都回家团圆去了,武鑫的生日大概是没人为他送上祝福的。他远离家乡,一个人的除夕,他应该是无比孤独。他会把我所有的信件翻出来重温一遍,再躺在床上回忆属于我们的甜蜜,或者,他接着就会沉重到流泪,茫然的坐在窗前,盯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想他遥远的家中的母,一边握着胸前的虎形玉坠,难过的轻唤我的名字。长夜漫漫,他必是无心睡眠。我想起了我送给武鑫的第一份生日礼物。那年春节是洁白无瑕的,我拉着武鑫跑到郊野,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书写下“我爱你,生日快乐”几个大字。我说:“哥,有你和我在一起,地狱也是天堂。”武鑫哭的一塌糊涂,迷信的嗔怪我大过年的说些不吉利的话。他说:“海,我们的世界没有地狱。”那时候,我们的世界的确没有地狱,因为彼此的心灵都被浓浓爱意占得满满的,即使有些微的争吵,也会成为爱情的调味品,既增进了彼此之间的了解,也让我们学会了相互尊重、理解和宽容。而现在,天堂离我们越来越远,地狱却在脚下燃烧火焰。

  写完信,我叹了口气。我爱武鑫,舍不得让他难过,他难过,我会心疼。我在信中写下了林励的理解和宽容,又写下了我学习取得的进步和身体的变化、以及生活方面的一些快乐事情和道听途说的故事、笑话,然后,我说我要转学到南阳,到时就能及时给他回信。我又写下在南阳的所见所闻,并告诉他启涛谈爱了。最后,我说他母很好,让他安心学习。我没有提及我的悲伤和无助。我快乐,他才快乐。

  折好信纸,我一时又想起小舅,想起我妈,又不由自主的想起武鑫的父母,他若是没回家,阿姨应该是倍感孤独的,想到这里,我的脑海便一片空白。

  寒夜清冷,我辗转难眠。静夜里,外面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吉他琴弦随即拨响,耳熟能详的旋律就穿透窗户,把汹涌的悲伤河流灌满整个房间,我就像溺水一样停止了呼吸。我知道,启涛发神经了。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启涛的歌声不再欢乐,嗓音也有点沙哑,忧伤中浸洇出沧桑,让他的嗓音听起来充满磁性,蕴藏着魅惑人心的力量。我披衣下床,轻轻打开窗户,风挟着寒意吹进屋子,《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就直接撞进了我的胸膛。

  启涛吉他弹奏技巧娴熟,指法灵活多变,从拨弹到滑音,以及和弦之间的转换,听起来没有滞涩,很自然就流淌出了柔畅的旋律。旋律很美,启涛却唱的凄凄惨惨,让我不忍听闻,止不住潸然泪下。他从低音起始,如同刚从爱情苦海里沦陷的流浪者,心无所依,身无片缕,遍体鳞伤的坐在海边礁石上,眼神呆滞,心情凄楚,歌声无限哀婉,仿佛是蓄积了许久又隐忍着的泪水,欲流还收,欲语还休。他望着我远去的背影,割舍不下的牵挂跟随着我离去的脚步,声声跫音勾起他对往日的无尽忧思,他觉得自己不够温柔,不能分担我的忧愁,只能(言情小说网:www.₆⁹⑥⁹xs.Cc)孤单的品享悲伤。启涛唱到高潮部分,间或的切音加上和弦的快速转换,让我感受到了他的随着眼泪滚涌而出的悲伤和绝望,他一改起始的低沉婉转,放肆高歌,歌声断续,隐然哽咽有声,稍倾,琴音变得舒缓抒情,启涛转为低婉哀乞,似乎已泪水流尽,双眼尽赤的在看着我。我靠在墙上暗叹,他怕我把他忘了,还有点贼心不死,所以才更加让我揪心。牵手,谈何容易啊!此时,歌曲本该进入过门,启涛忽然弹拨出了《你怎么舍得我难过》中的高潮部分的两句曲谱。我记得,那是“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我知道,他有点怨我,我想关上窗户,却傻呆呆的拉亮了灯。灯光渲泄出去,启涛能看到。我想对他说,过年好。接下来,启涛恍若未见的直接切到“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再转到第二部分之时,他弹奏的和弦就简单了许多,却多了滑音和颤音,和弦转换之际,扫动琴弦铮铮作响,他的歌声却满是无奈,又饱含深情,似乎想放弃,却是欲罢不能,直到一声叹息从琴弦拨出,一切归于寂灭。“可不可以……”

  我拉灭灯,无知无觉的靠在窗前。夜太深,满屋漆,挥之不去的愁绪纷扰,堆积的心事堵得我胸口发闷。启涛一曲心声,跌宕起伏,撩得我愁肠百结。我想揍他,他总是隔这么几日就刺激我一下,在我好不容易才感觉有点心静的时候,他不是喝醉酒回家,就是睡觉前喜欢拽文,总会在我入睡之前,朗朗上口的念诵几句古文酸诗。有一次,他念了一首“诗”,我知道,他是即兴创作,有点不雅。

  “我不行了,我想丫的,想疯了。夜太长,球太,它固执坚挺,我思想无力。我神分裂,精放空,神收缩。我累了,想睡了,我想做梦了。我固执坚持,它思想无力,面对她,日太长。我疯了,我恨丫的,我不行了。”那晚,我意外遗精了。没过几天,启涛又抒发了一下情怀。

  “是谁在窗前听我歌唱,是谁让长夜的寒冷化作温暖,是谁潜藏在我心深处,是谁和我若即若离。是你。我爱你。海涛深处,鱼与鱼的深吻,上面的世界不懂,彼此懂已经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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