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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020-08-03    作者:井拔凉    来源:m.9969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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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鑫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准确的说,是他继讲给他的,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武鑫的亲不是他的亲生父亲。武鑫告诉我,他这次回来本是准备说服父母的,实在不行就以死要挟,谁知世事难料,他还没开口,他父亲便告诉了他的身世和他母亲的不幸遭遇。武告诉武鑫,说自己先天性不能生育。邵阿姨,即武鑫的妈妈,在年轻时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一次喝醉酒找到她,俩人就发生了关系,后来那个男人就再也没找过她。邵阿姨后来怀了孕,家里知道了,骂她败坏门风,把她撵出了家门,流落到镇上。那时武家里穷,有人给他们牵了线。武叔告诉武鑫,说邵阿姨是个好人,告诉了他已经怀孕的事,但她想把孩子生下来,她说孩子是无辜的,如果武叔叔能接受孩子她就嫁给他,安安生生跟他过日子。武叔叔爱邵阿姨人品好,知道自己身有残疾,只是想找个暖被窝的能说话的过日子,能有个孩子更是他这一生最大的梦想,见邵阿姨坦诚相告,就跟她说了自己不能生育的事,邵阿姨没有嫌弃他,说他是个好人,她愿意嫁给他。后来,他们结了婚,到了春节,武鑫就出生了。武鑫说到这里,流着泪抱住我泣不成声的说:“宝,我妈这一辈子很苦,她所有的心血都花在我身上,咱俩的事对她打击很大,我爸说,我妈这辈子能看到我结婚生孩子,她就算死也能闭眼了。”

  月色如华,我静坐窗前,呆呆的看着手中的虎形玉坠,在我脚边,躺着一个篮球。它们是武鑫送给我的,也可能是我这辈子想念他时唯一能触摸到的实物了。武鑫说:“海宝,去爱启涛吧。”他对我笑了笑,不舍的看我几眼,转过身就没有回头,我知道,他心里是下着滂沱大雨的,甚或会夹杂着血滴。武鑫说:“海宝,我没想到会在河边遇到你。”言下之意我明白,他本不准备告诉我就悄悄离开,当他看到我躺在河里的时候,他坐在我抽烟的地方抽了一支烟,如果我没发现他,他也许还是会静静的走掉,但我发现他了,他才决定把一份美好留给我,但他最终没忍住,又在我的逼问下心碎的坦白了一切。我想,如果我不逼问,他会笑着离开,也许会伤心难过,但不会这么痛彻心扉,我也会在心里持久的渴望他的一切。现在,他的心里只有痛,我的心里也只有痛。

  这个夜真长,一轮圆月挂在中天,把满满的凄清塞进我的胸腔,它慢慢被一片乌云侵蚀,直至天地无光,变作漆漆一团。静夜里,是谁的哭泣刮过树梢,是谁的声音由远及近隆隆震撼,是谁明亮的眼神刺破暗苍穹,又是谁的泪水浇响天地。是武鑫的,也是我的。我爱武鑫。我跟从自己的心走到河边,寂寞的抽烟,渴望着一份爱的滋润,在等待将成为失望时,便抑制不住心酸泪流,当我看到武鑫出现的时候,我知道,他会走到我身边,那是一份由来已久的默契,没有理由的想当然,一如我们的欢爱水到渠成一样自然。我在他的身体里时只想疼他,他在我的身体里时,我心里只有爱意。我们是一体,分割开就会流血。我站在敞开的窗前,放任雨水随风飘洒在袒露的胸膛,它不够结实,却已经伤痕累累。我想起了林励的话——武鑫失魂落魄,连牛车都没看到。我知道,他内心必是纠结徘徊的,他既难以割舍亲情,也难以割舍爱情,他陷于两难境地,神都恍惚了。我不敢想象他的未来,也不去想自己的未来。我和他都没说分手,但是都知道再见只能让彼此更难受,也许,我们已没有再见的可能,过几天他就要回北京,而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第二天天方见晓,我便徒步去往无忧营。我怕见到武鑫,怕和他无言相对,让彼此心里淌血。一小时后,我看到了一片墨绿的海洋,我知道,无忧营到了。我穿过苦楝树林,路经荷塘,却已无心观赏。我想起了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里没有桃花,苦楝花也已尽谢,只有满树浓稠的叶子盖在头顶,巨大的翳笼罩在我心间。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上午,烟抽了不少,却没有一点胃口,也懒怠动,饿了就将带来的白酒灌上两口,午时过后,我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启涛的声音,挣扎起来,脚下却虚浮无力,一个踉跄就失去了知觉,醒来时,我已经躺在镇医院的病床上。我看着启涛,想对他微笑,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启涛默默为我拭去眼泪,红着眼睛责备的看着我,用指头无奈的虚点我一下,心疼的说:“臭小子醒啦啊!饿不饿?”我摇摇头,“你怎么来了?”启涛没回话,看了看输液瓶出去叫医生,回来待医生把我手腕处的针头取去,痞笑着说:“想看你就回来了,刚好赶上抢救珍惜濒危动物。”他摸摸我的手腕,眼神向我探询,我闭上眼,他便不再说话。当天晚上,我呆在医院里,启涛睡在我身边,习惯性的抱住我,见我出了汗,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一把扇子帮我扇风。次日,我出了院,跟小舅告别之后,假说想看看背街,哄着启涛躲开了武鑫家门。出镇后,我双手环抱住启涛,解松他的皮带,把手捂在他小腹处。我很难过,想找点实际的东西治疗一下痛苦。我回头看了眼渐渐消失在视野之外的子虚镇,在心里说:“武鑫,我不能送你了。”

  是夜,我躺在启涛床上,他照例拥着我,一只手在我身上摸索寻求,我叹息着告诉他武鑫的事,他拉亮灯,坐起来点着两支烟,把其中一支塞进我里,看我要坐起来,忙取过衣服给我披上,一只胳膊便有力的揽紧了我。我依偎在他怀里,问他在天津干什么,他说保密,说前几天总觉得心里烦躁,不回来看看我心里不踏实,从小舅那里得知我回了无忧营,就心里不安,没想到一去就看到我喝的晕头蚂蚱一样躺在堂屋门口。他问我是不是因为武鑫的事,我说都过去了。他注视我半天,叹气说我这辈子恐怕是迈不过这个坎了。

  几天后,启涛骑上摩托,带我出外旅游,随行有很多他的朋友。他们无一例外都带着女友,唯有启涛带着我。启涛把我介绍给大家,说我是比亲兄弟还近的人,众人直对启涛竖拇指,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笑吟吟看我的目光充满暧昧,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启涛笑骂他们都是色狼,男的都肾亏,才不得已找了个丑八怪作为日用品,女的眼睛都长头顶了,等到洞房归位时才后悔自己男友不够阳刚,那玩意不是小就是短,要不就是不了。他们哄然大笑,取笑启涛他们是该喊我嫂子还是姐夫。启涛红着脸回头瞧我一眼,笑着说谁上谁下跟他们一样,谁好奇想试试他奉陪到底,保准服务到家。一帮女人便开始吵吵,砸碎了一路醋坛子,男人们便老老实实对启涛敬而远之,说怕了他了,他那玩意还是留给我享用吧。我羞耻于他们的言论,却真心的喜欢他们。他们是那个年代独立特行的一群人,骨子里绝对的叛逆,有自己对社会的独特思考和理解,有自己的思想,对新事物接受力强,照他们的说法就是,生命是自己的,社会是大家的,每个人都有生存权利,爱什么人是个人的事,前提是不跟他们抢女人或者男人。他们没有戴有色眼镜,把我和启涛当做朋友,男人们甚至在沿途都不避忌讳的随意跟我们裸身相对洗浴,还有意无意挺着男性特征跟我和启涛开玩笑。启涛无一例外都把他们踹了一脚,更是强要求那个器官软垂时比他大点的哥们不准赤身在我面前出现。他那哥们倒也听话,此后洗浴都穿着衩,跟我抱怨说没衩换了。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第二天就给他买了几条腈纶内裤,当然,我也给启涛买了几条棉质内裤。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启涛的爱的回应,潜意识里,我怕他吃醋。我没有反驳他跟大伙介绍我的话语,也就算是默认了我跟他的关系。我跟启涛始终没有深入一步,因为武鑫,我始终闷闷不乐。启涛对我没有别的要求,说我只要在他身边他就满足。他每天晚上都拥着我入眠,即使在野外露营也不例外,羡慕的那帮女人直埋怨男友不够浪漫。我每天早上触到启涛的坚挺,心里就不是滋味。老实说,我很想给他并占有他,但一到夜晚就不由自主的想起武鑫,一点点欲火就被浇熄。那些天我想了很多,想明白了一件事,我爱武鑫,始终都比启涛多一点。也许是初恋的缘故,也许是失去的缘故,也许是都是不知亲生父亲是谁的缘故,武鑫已经烙在我心里,虽然酸楚,却终生不灭。

  我跟启涛的那次旅行并没有跑太多地方,但我却做了很多梦,总是梦见武鑫,梦见他站在苦楝树下,身前身后落了一地的苦楝花。最后一天晚上,我被噩梦惊醒,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启涛似乎是先我一步醒来,关切的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又做恶梦了,我心有余悸的点点头。我梦见我爸了,跟照片上一模一样,他微笑向我走来,我向他奔跑却距他越来越远。我把梦告诉启涛,他起身下床,拿毛巾递给我让我擦汗,坐在我身边一本正经的给我解梦【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⓽⓽⓺⓽xs.com】,“《周公解梦》上说,梦见离开父母,孤苦伶仃者,指爱情方面会很顺利,如果有意中人,可以大胆表白,会无往而不利。”他说着话瞧瞧我,翻翻眼续道:“你向爸跑去,却越来越远,是明知有一份爱在等着你,却还想逃避,不可救药了。不过——”他嘿嘿一笑说:“根据这个梦来看,你是逃不了的。”我叹口气,跟他提起了四年之约,他郁闷的抓抓光头背过身子不理我,我不得不温言劝他,“我马上就要去当兵,三年时间过得很快,等我退伍回来,也就四年了。”启涛回转身无奈的看着我,转而又眨眨眼睛笑道:“你就是个折磨人的小怪物,我还真就喜欢你这样的。”当天,我们回到南阳,又过了几日,高考分数下来,我距本地院校录取分数线差了整整二十几分,虽然早有预料,我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失落,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之后没几天,启涛回了天津。临行前,他给我两千块钱,说是上次替我保管的。转眼到了九月,我回到镇上报名应征入伍,接下来是体检、政审和家访。家访时,小舅家先后去了两拨人马,第一拨简单问我一些情况就走了,第二拨里边,我第一次见到了邵森。邵森跟启涛年纪差不多大,肩膀上扛着一杠一豆,是个少尉,一套军服衬得他英气逼人。他进门前手里拿着一封信,仔细对照过门牌号码才笑着跟另一个上士说了几句什么,俩人进屋瞧见我,彼此对视一眼,邵森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看看我又瞅瞅照片,笑着点点头,随便问了我几句,出门时,我听到他跟上士说:“这小子比照片帅多了,回去跟西北的兄弟们说一声,跟他们把这小子给换过来。”邵森说完回头,见我跟在身后,马上绷着脸让我立正一个给他看看,然后笑着出门去了。我纳闷的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过不多时就到了十二月半,我便和许多跟我差不多大的毛头小伙子集结在南阳火车站广场。我看看队外站着的梅娘和干爹、小枫,摆手示意他们回去。有人送固然是好事,但难免会招惹我流眼泪。小舅本也要到南阳来,我跟他说他不能跟我一辈子,他便只好作罢。站在队伍里,我和身边几个同龄人互通姓名,没到部队已经开始认老乡。他们分别来自南阳各个县市,以淅川居多。许是年龄相近的原因,没过多久,我和几个胆大点的已经开始在队伍里边聊边抽烟,无非是猜测这批兵要去往哪里,小个子李想像个基督徒一般求上帝保佑,千万不要被发配到荒凉的戈壁滩,嘀咕说他爸把自己实现不了的梦强加给了他,若是不幸去了鸟不拉屎的地方,他的青春就白白虚耗了。我笑他能看看“大漠孤烟直”也不错,正说的起劲,他们却都噤声了,高个子许伟一个劲朝我使眼色,我回转身就看到了邵森。邵森不言不语盯着我,自有一股威严气势,瞧得我心里发毛,咧笑笑乖乖扔掉烟头。邵森似乎想笑,却咳嗽了一声转过身去,接着他就走出队伍,走去跟梅娘和干爹、小枫说话,还回头瞧了我一眼。梅娘看看我,笑着不知说了些什么,他听得连连点头。我瞅着这一幕,心里奇怪之极,看样子,梅娘和邵森是认识的。身边许伟伸长脖子瞧了瞧,拉拉我衣袖,低语说:“哥们,以后可得有福同享啊!”我笑着说天塌下来有他这高个子顶着我就不怕了。他不好意思的笑笑,连说是口误,从随身行李包里摸出盒烟悄悄递给我,我笑眯眯受之,收好了帖耳跟他说我不认识邵森,他不相信的瞧我一眼,笑着说我不够哥们,当他是傻瓜呢。我身边这帮人都是大包小包鼓鼓囊囊,只有我就一个小旅行包,歪歪扭扭搭在行军背包上,里边除了一卷手纸,一本《雕英雄传》,几套启涛买给我的便服,就再无他物。启涛没少给我讲部队,说去时只要带点钱就行,车上什么东西都有卖。我摸了摸裤裆,硬邦邦有点硌得慌,是内裤小兜里我妈和启涛给我的钱,另有一些小钱放在裤兜里。就要走了,我忽然特别想启涛,这一去,说不定得几年见不到他,有一刻,我担心他会把我给忘了。

  半小时后,队伍进站,我冲梅娘和干爹、小枫挥手道别,等到看不到他们,我才发觉自己眼眶湿湿的,但是很快,兴奋感就取代了伤感。十数分钟后,列车一声长鸣,咝的长出一口气,哐哧哐哧哐哐哐哐逐渐加速。我坐在车窗边,看着夜色中飞速倒退的景物,看着黑暗逐渐替代了点点灯光,我知道,南阳已被我抛在了身后。也许是习惯了孤独,我没有想家的感觉。我看了看邻座的几个人,和他们打过招呼,掏烟让一圈没一个会抽的。我索然无味,自顾点着了取出书本埋头看书。许伟和李想在另一节车厢,约好了部队再见。不知过了多久,列车驶入山洞,邻座陆续取出食物享用,身边的马驰给我一个面包,我谢过他,他很神的朝我笑笑,问我看什么书,能不能让他瞧瞧。我把书递给他,一边和他闲话,得知他是南阳市里的,说起来跟干爹家相距不远。

  时间过得很快,夜半时分,车内人陆续入睡,马驰也靠在我肩上睡着了,我扳正他的脑袋,起身上洗手间,回来在过道上,我碰到了邵森。他看见我,把手里拿着的一个大红苹果递给我,说他就在另一节车厢,有什么事记得跟他说,见我不解的看着他,笑着说不该问的别问,总有我知道的一天。回到座位,我看着苹果,总觉得有什么蹊跷的地方,一时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也不想了,吃了苹果就昏昏睡去。次日上午,列车停靠洛阳,队伍在飘雪的风中站立一个多小时,换车继续北上,一路走走停停,见车就让,车到北京已是第二天黎明,在列车停靠间隙,我想起了武鑫,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从影里走出来。十几分钟后,列车又向天津进发,不多时便到达了目的地。下车后,我看见站牌就意识到了什么。我记得,启涛写给我的信上,邮戳是天津杨村的,而眼前正是杨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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