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座位上，望着窗外飞逝的城市景物，第一次觉得欲望是个毁灭人的东西，它源于思想深处，支配着全身器官，悄无声息的寻找着各种满足自我需求的途径，当它主宰了思想的时候，人就很容易迷失本真。我很想回到从前，回到我的小鸟笼，简简单单的生活在子虚镇，哪也不去，那样，我的世界里就只有武鑫，不管他是否离开，外面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想，当初我若能够理智些，不选择离家出走，我就不会走到今天。我觉得悲哀，为自己感到悲哀——我决定了自己的生活，却把原来的我丢了。我觉得选择当兵是错了，我逃离了子虚镇，飞进大鸟笼，把自己一步步推向城市，推向诱惑，最终是自己给自己招来烦恼，在大鸟笼中迷失了自我。我又想，如果我爸不死，我们一家就会无忧无虑的生活在无忧营，那样的话，我大概已经结了婚，最不济也定了亲，就不会爱上武鑫，爱上启涛，跟邵森疯狂，就不用经历这么多心灵深处的折磨，和被欲望主宰所带来的心灵痛苦。我想起了无忧营，闭目便看到了连绵盛放的淡紫色的苦楝花，鼻翼间便飘来了久违的淡淡的清香，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成行。人生而啼哭，为降临尘世而苦，没有梵音的地方，怕只有山高林密间，人迹罕至处，方能有一世外桃源，心灵净土。我这一俗人，即便面对晨钟暮鼓，怕也会暗夜自渎，做些亵渎佛祖、玷污圣殿的大不敬之事。
我想，就这样吧，想的多了睡不着。
我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但感觉睡得很浅，不绝于耳的嘈杂的声音搅扰的心灵阵阵悸动，梦也变得支离破碎，如同复杂变幻的人生，瞬时闪过，来不及看清便被抛在车后。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阵唢呐和笙合奏的哀乐，睁眼才发觉子虚镇已经在望。我回头看看车后远去的送葬队伍，嗅着空气中挥散的硫磺气味，忽然羡慕那些已经离尘驾鹤的人，他们远离了纷扰和人世间的所有苦痛，无声无息的消散在空气中，获得了解脱。仔细想来，生命之于世间万物，再
精彩，也不过是一个过程，鞭炮响过，便一了百了。我想起了启涛说【言情小说网：ẃẃẃ.6699xsw.com】的话，“生命是用来享受活着这一过程中的滋味的，活出自己才不虚此生。”我好像有些懂了，可这种滋味太他妈折磨人，与其说是享受，倒不如凌迟碎剐来得更加贴切。
我喟然长叹。邵森看看我，握我的手更握紧了一些，他迟疑的问：“阿姨都跟你说啥啦？”我斜倚在他肩上，颇感沉重的说：“我哥把事情都告诉她了，她接受了。”邵森沉默半晌才说：“好事啊！你咋想的？”我苦笑，想说我觉得对不起他们，话到
嘴边却改口说：“他爸那一关我们过不了。”邵森若有所思的叹口气，待车停下，看着我说：“别想了，下车吧。”
我跟随邵森下了车。子虚镇整体建筑依然如故，或许，它的外表是沧桑的，内心却在躁动。入伍时候空荡荡的路口，此时已经形成了马路市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买卖双方言谈甚欢。我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鸟笼，感叹于它的变化。我想，也许要不了多久，很多人会像我一样走出去，再把城市里的高楼移植到这里。
我和邵森左转右转，路经武鑫家门，才意识到自己心有所思忘了躲开。我看了看紧闭的大门，望见门前散落一地的炮纸，心头不觉猛的一跳，下意识便站住了。我想，不年不节的，他家怎么放鞭炮，武鑫是不是结婚了。邵森不解的看看我：“怎么啦？”我只顾盯着看门框上的对联，没回他话。武鑫家门上是有些掉色的对联，内容一看即知是年节时的吉祥语。我没来由的长出一口气，转看着新鲜的炮纸心头又突的一沉。一瞬间，我又否定了心中的念头。武鑫不可能出事，他
父母身体也没听说有什么问题，不可能这么早过世，那这些炮纸是怎么回事？
邵森见我发呆，瞧瞧大门，脑子也不知怎么转的，轻声问我是不是武鑫家。我点点头，纠结在心头的疑惑挥之不去，想上前敲门却没有勇气，心里
乱乱的转身就走，走出老远心里还在纠缠，一会儿是武鑫出事了，一会儿又自我否定，反反复复折腾的头脑发晕，过了自家门都不知道，直到邵森叫住我。他倒是好记性，接兵时候来过一次就记住了。
我失魂落魄的打开门，看着依然如故的院落，想找个地方蒙住脑袋睡一觉，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天塌下来把我压死得了。
小舅他们都不在。我领着邵森走进屋，走进曾经的卧室，揭开蒙尘的床单趴在床上，想静下心来理理头绪，往事却像床单上抖落的灰尘一样在脑海里飘落，一幅幅画面就凌乱的闪现在眼前。我想我快要疯了，翻身躺在床上看着邵森，有一刻，我想跟他堕落一回，用感官刺激赶走心中所有的烦愁和忧思。
邵森坐在床沿瞅着我，叹口气说：“海子，你那颗心就巴掌大，能装多少事啊！不把自己折腾疯你还没完了！”他起身在屋里闲看，边走边跟我说话，也不知是开导我，还是气我：“这屋里有股土腥味。是啊，往事积聚的多了。你看这灰尘，你不打扫它就永远呆在心里，你要打扫就会扬起些灰，吸入肺里难受一阵子，所以，扫之前得洒点水，这水就像是眼泪，哭过之后再打扫灰尘就会少些。”
我瞪了他一眼，往下看见他的
裤裆，心里就烦透了，连刺带拉的挖苦他：“你说的轻巧，你能忘了初
恋我凤字就倒着写。”他朝我翻翻眼，苦着脸直吧嗒
嘴：“你就是没有风度，哥哥不跟你计较。幸亏你不姓风，不然倒过来就成了凶啦。你这么凶巴巴瞪我干啥？你想武鑫，跟我撒什么气。就算咱俩的事，你不也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嘛。”他倒是轻描淡写，说完还挑衅的哼了一声，然后没事人一样出去了，撇下我干瞪眼。我郁闷的坐起来，看着他端着一盆水进来洒地。水从他手里泼洒出去，激扬起一些灰尘，我便嗅到了淡淡的土腥味，隐隐约约似乎掺杂着武鑫的味道。我看着飞尘落下去归于平静，看着邵森找来笤帚扫地，想哭却没有眼泪。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劝我忘记过去，想哭就哭个够。如果哭哭就能忘记过去，我倒甘愿把咸涩的液体全部流干。我看着他把灰尘撮走，明白就算自己想的再多也是徒劳，一些事已经过去了。
很快到了中午。小舅先回到家，他
精神很好，比先前发福了些，见了我自然道些久别话语。我把邵森介绍给小舅，还是连长身份。小舅待邵森如贵客临门，坚持不以长辈自居。邵森扭扭捏捏的以目向我征询意见，我没理他，他挠挠头不好意思的以哥称呼小舅。我觉得挺滑稽，想起夜来我俩的种种不堪，好笑之余，便悲哀自己的生活实在是乱成一团糟。接下来，小舅出去采买，邵森便只剩下瞅着我傻乐的份。
功夫不大，饭菜备就，小妗抱着白白胖胖的儿子和表妹也陆续回家。邵森好像挺喜欢小孩子，抱着我的小表弟逗笑一回，我要抱着看看他都不肯，教唆我表弟用软乎乎的小脚丫蹬我。我偷偷掐了他一把，他似笑非笑的斜我一眼，摸了摸我表弟的小
鸡鸡。我晕。
几人围坐吃饭。席间，小舅免不了劝邵森几杯酒，再猜几枚，自然，我的小表弟也没少哭闹。
酒足饭饱，我起身收拾桌子，却被小妗拦住。她把儿子递给表妹抱着，让我坐着陪俩大男人说话。我终究是收拾了几个盘子走进厨房。小妗已在里边刷洗筷子。我放下盘子，细看一下她，发现她头上已添了几根白发，在青丝丛中异常扎眼。我忽然有些莫名的伤感，我以前常常诅咒刻薄的小妗赶快变成老的爬不动的丑八怪，而当我看到她的白发的瞬间却感到心酸。她有白头发了，除了岁月使然，还有维持家人生计的沉重压力，她在为这个家倾尽心力，为了我的表妹和表弟，以及一家人的生活质量而努力着，其中也包含照顾我的那些岁月。
我拿起丝瓜瓤默默涮洗碗盘，微笑看着小妗：“小妗，谢谢您。”小妗大概是愣住了，注视我的眼神闪烁着惊疑。我笑了笑：“表弟很可爱。”小妗释然一笑，脸上放
射着幸福又自豪的光芒，说出话来却是口不应心：“闹人倒是真的，我都嫌烦了。你小舅啥都不管，一个月就那几个钱不够全家开销，一回来就跟我发火。我知道他是工作压力大，才不跟他计较……”我笑了笑不再说话，听她絮叨。都说个人收入决定家庭地位，我小舅的日子不好过。
收拾完毕回到卧室，我本想睡一觉，邵森却说想出去走走，说没来过子虚镇，瞧着什么都新鲜。我懒得理他，蒙头大睡。邵森半天没动静，许久才说：“我走了，你不送送我？”我掀开被子，看着一脸忧郁的他，心里乱的不知说什么好。邵森很难看的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心里很烦，我也不知道该咋办，也许我们都该静下心想想。陪哥走走吧，也许以后就没机会来了。”他说完，眼里已经雾蒙蒙的起了水汽，咬嘴凝视着我。他心里也很痛苦。我机械的点点头，满心酸涩的想，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我默默的爬起来，穿好鞋，看邵森貌似开心的笑着跟小舅告别，说有机会就来，忙快步走到院子里，怕自己多呆一秒就会流泪。
我默默跟着邵森出门，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他也很孤独，他内心必定也充满了矛盾，也在纠结徘徊。邵森回头看着我，笑笑将手搭在我肩上，期待的说：“海子，你爱过我吗？”我重重的点点头，想哭。邵森淡淡的说：“你不用骗我，你爱启子。我也想了，我抛不开的东西太多，没启子那样的勇气。梅娘已经接受了你，你和启子在一起的可能性最大。不过，有你这句话，哥哥还是很高兴。”他停顿一下，喉结滚动一下，像是咽了口唾液，脸红红的跟我说：“我忍不住的时候，还能跟你那个吗？”我看着他，感叹人生充满矛盾，人的思想也充满矛盾，这一刻的决定，下一秒就可能改变。我愁肠百转的说：“我不知道。”邵森嘿嘿笑了：“知道我喜欢你哪点么，你善于为他人着想，其实你丫也想满足自己。”我哑然，我真的是这样想的。邵森继续说：“那咱就这样说定，不谈情只做爱。别让启子知道就行。”我晕死，瞪着他说不出话来。当时我脸上表情一定极其丰富，邵森像是白捡了便宜似的笑道：“笨笨，逗你玩呢。走吧。”他说完迈步就走，我却分明听到了一声叹息。这一声叹息入耳，我便明白了未来真的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邵森是，我也是。
这次出门，我没有打算绕开武鑫家，内心里我渴望确知武鑫是否出了事，但又不方便问小舅。我不知道，小舅若是得知我向深渊里越滑越远，除了武鑫，还有启涛，以及他所招待的贵客也与我有了性事，心里边会作何感想。我看着前边走路的邵森，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仰脸望了望蔚蓝的天空，便想象在大气层之外，或许真的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做弄着全人类。
我跟在邵森后面，盯着他的后背直犯愁，接着就看见他在武鑫家门口向大门处看了一眼，回头看看我，前行几步，掏出烟点着晃到路边站住了。我的心不觉一紧，几乎转身就想逃，想了想又不甘心的继续前行。
武鑫家开着门，门口炮纸依旧。我很想快步走过去，却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只一眼，院里院外的俩人便都怔住了。时间就停在那一刻。
武鑫消瘦的让我心疼，他站立在当院，双眼赤红的看着我，头上缠裹着刺目的孝布。我明白他家的确是出事了，但不知道是哪位老人故去。我嘴唇翕动几下，却说不出话来，过往事瞬间涌上心头，有些难以言状的滋味在胸臆间弥漫，心一酸眼睛便阵阵发胀。武鑫满面悲戚，好像受了打击一般摇晃一下身子，回头看一眼，朝我张张嘴，眼泪便夺眶而出，他快步走向我，嘴唇颤抖着只说了四个字：“晚上河边。”然后一闭眼就把我关在了门外。我面对着紧闭的大门，无声泪流。相爱何罪，直教人心欲碎，森严壁垒，怎么就始终迈不过去！我好恨！
邵森走过来扶住我双肩，叹息着帮我擦干眼泪，把我搂在怀里，劝慰道：“会好的，会好的。哥陪你走走吧。”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到河边的。一路走来，脑子里乱轰轰闪现着武鑫悲伤的模样，和武鑫的点点滴滴也在脑海里翻来覆去，眼前的街道也仿佛回到当初，尘封的往事从四面八方跳出来，揪扯得我心头阵痛。
邵森一直陪着我。我在河边坐下，他挨着我坐下，不无担忧的看着我。他就要走了，我不想让他担心。我蹲身掬一捧清水洗了脸，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特别想下去洗个澡。我和武鑫的快乐和忧伤都在这条河里沉淀着，我想把它扑腾出来，跟所有与他有关的点滴再亲近一回。我笑问邵森想不想跳下去洗个澡。邵森看着我，眼睛里写满担忧：“你不是想不开了吧？”我笑得很心酸：“青天白日的你咒我呢。你放心吧，我没那么脆弱，这兵不是白当的。”说完我便不理会他，顾自脱光了衣服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河水微凉，包裹着我疲惫的身心。我潜泳其间，恍惚间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嬉戏打闹的声音，便探出头来四处寻找，却只看到邵森焦急的在河边张望。邵森看见我，三两下便除去衣
裤，许是城里人的缘故，他是穿着
短裤下水的。他游到我身边瞪我一眼，抓住我便往岸边游。我忽然冒出个奇怪的念头，我若再在水下多呆一会儿，他可能会急得穿着衣裤跳进河里捞我。我任由他带着我游到浅水处，夸他游的姿势挺好看，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凶巴巴的睖睖我，想发火的样子，忽然却又撇撇嘴嘿嘿笑道：“咱哥俩昨夜双飞，今天双游，你还想跟哥哥玩什么啊！双双赴死？”我没好气的踢他一脚，丫抓住我的脚丫就开始挠，直到我大喊饶命。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我和邵森爬上岸，我用双手刨了个沙坑把自己埋进去，只露着脸，转脸却看到邵森很麻利的脱掉内裤，抓起我的内裤便套在身上。我想了想便没用沙子撒他，我们已经这样了，而且他马上就要坐车，穿着湿内裤也不舒服，如果再把长裤洇湿了，当众出丑，他这个大连长面子上也挂不住。
时间随着河水悄然溜走。我和邵森坐在河边闲话，他自然少不了啰嗦一番，我自然少不了回些让他放心的话。后来，我把他送上车。邵森上车前不放心的看着我说：“海子，你是跟我回来的，别玩花招让我丢了乌纱帽，还落个一辈子良心不安。”我笑道：“我没忘记你的约定——不谈情只做爱。”他四下看了几眼，暧昧的朝我挤挤眼，笑道：“你记得就好。其实吧，在这事上，哥哥我是最没良心的。”我汗死，烦上来赶紧催他上了车，等到汽车绝尘而去，我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伪装自己，的确是件很累人的事。
